凛冽的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冰冷的针尖。沈清漪拉低了风帽的帽檐,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那片被战火蹂躏得满目疮痍的旷野。离开居庸关已有十日,他们这一行十余人,扮作前往京城贩运皮货的商队,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废弃的村落潜行,昼伏夜出,小心翼翼。越靠近京城,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发浓重。焦黑的土地,倒塌的房屋,路旁不时可见的白骨和废弃的兵甲,无不昭示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怎样惨烈的厮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味,久久不散。
赵擎裹在厚重的狼皮大氅里,靠在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铺着厚厚毛皮的板车上,由两匹骡子拉着。他脸色依旧苍白,长时间的颠簸让他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胸口不时传来闷咳,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隼,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与动静。影一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地护卫在板车旁,其余十名“夜枭”死士则分散在队伍前后,看似松散,实则保持着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警戒阵型。
“娘娘,侯爷,前方二十里,便是‘黑水驿’。”一名扮作向导的死士压低声音回报,“据前日截获的溃兵所言,伪帝麾下大将李永昌的五万兵马,三日前刚与乌维派出的前锋在此激战一场,双方伤亡惨重,如今驿站已毁,沦为一片废墟,双方主力似已各自后撤休整,但小股斥候和散兵游勇活动频繁。”
“黑水驿……”赵擎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上那缕若有若无的黑烟,“这里是通往京城的咽喉要道之一,如今成了缓冲地带,正好方便我们潜入。传令下去,加快速度,趁天黑前穿过驿站废墟,寻找地方落脚。”
“是!”
队伍悄然提速,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土地,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沈清漪策马靠近板车,低声问道:“感觉如何?还能撑住吗?” 她指尖微动,一丝温润平和的凤凰之力悄然渡了过去。
赵擎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冰冷的经脉,胸口的滞涩感稍减,他微微颔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无妨。倒是你,连日奔波,还要耗费心力为我疗伤……” 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心疼与愧疚。涅盘之后的沈清漪,气质愈发沉静强大,但眉眼间的倦色却瞒不过他。
“我没事。”沈清漪轻轻摇头,反手握紧他冰凉的手指,“快到京城了,越是此时,越要小心。乌维、伪帝,还有不知动向的赫连朔,京城如今就是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赵擎眼中寒光一闪,“唯有搅动这潭死水,我们才能火中取栗,找到救回阿尔丹、重整山河的机会。”
黄昏时分,队伍抵达了已成断壁残垣的黑水驿。昔日还算繁华的驿站,如今只剩下烧得焦黑的木梁和坍塌的土墙,几面残破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烧焦后的恶臭。一队穿着杂乱号衣、看上去像是某方溃兵的散兵游勇,正在废墟中翻捡着值钱的物什,看到沈清漪这一行“商队”,眼中顿时露出贪婪的光芒。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小头目提着卷刃的腰刀,带着七八个歪瓜裂枣的兵痞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车队和沈清漪等人。
影一不动声色地策马挡在前方,扔过去一小袋铜钱,哑着嗓子道:“军爷行个方便,我们是关外来的皮货商,想去京城寻条活路。”
刀疤脸掂了掂钱袋,撇撇嘴,显然嫌少,目光淫邪地瞄向风帽下沈清漪若隐若现的侧脸:“皮货商?我看不像!这兵荒马乱的,哪有女人家出来跑商?不会是奸细吧?兄弟们,搜搜他们的车!”
几个兵痞嬉笑着就要上前。影一眼中杀机一闪而逝,正要动手,却听板车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赵擎挣扎着撑起身子,掀开大氅的一角,露出苍白如纸、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威仪的脸庞,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放肆……本……本人乃前太医院致仕院判,携家眷入京投亲,尔等安敢无礼?!”
他久居高位,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岂是几个溃兵所能承受?刀疤脸被他目光一扫,心头莫名一寒,又见对方虽然病弱,但衣着气度不凡,护卫也个个精悍,顿时有些迟疑。前太医院院判?那可是能接触到皇亲国戚的人物,万一得罪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队约百人的骑兵,打着乌维麾下“雪狼军”的旗帜,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为首一名校尉厉声喝道:“干什么的?!此地戒严,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刀疤脸一见正规军,顿时怂了,连忙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躲到一边。
那名校尉勒住战马,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清漪一行人,最后落在板车上的赵擎身上,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路引文书拿来查验!”
影一连忙上前,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足以乱真的路引和一份盖着某个早已陷落州府大印的“医官文书”,赔笑道:“军爷,我家老爷是前太医院致仕的陈院判,听闻京城动荡,特地从老家赶来,欲入京探望在睿亲王府当差的侄儿。” 睿亲王是乌维篡位后清洗的重点对象,其府邸早已被查抄,人员星散,死无对证,正好用来掩饰身份。
那校尉仔细查验了文书,又打量了一下赵擎的气度(虽病弱,但那份雍容做不得假)和护卫的架势(精悍却不过分张扬),沉吟片刻,将文书丢回给影一,语气稍缓:“原来是陈院判。京城如今戒严,盘查甚紧,你们既是投亲,速速离去,莫在此地逗留,免得惹祸上身!” 说罢,一挥手,带着骑兵队旋风般离去,显然是例行巡逻。
虚惊一场。影一暗中松了口气,示意队伍快速穿过驿站废墟。沈清漪掌心微微出汗,方才若那校尉再仔细盘问,或认出赵擎(虽然可能性极小),后果不堪设想。这京畿之地,果然已是风声鹤唳。
当夜,他们在距离黑水驿三十里外一处偏僻的山坳废村里落脚。村里早已十室九空,他们找了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屋,生起篝火,简单用了些干粮。
“看来乌维对京畿的控制力很强,盘查严密。”沈清漪拨弄着篝火,低声道。
“伪帝占据京城,乌维陈兵城外,双方主力对峙,小规模冲突不断,京畿一带已成战场,自然戒备森严。”赵擎靠坐在墙角的干草堆上,缓缓分析,“赫连朔动向不明,但他若真奔京城而来,此刻应该已到附近。京城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我们如何进城?”沈清漪问出关键问题。京城九门紧闭,守军必然是乌维或伪帝的心腹,想混进去难如登天。
赵擎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不能从城门进。”
“不走城门?”沈清漪一怔。
“还记得……前朝戾太子谋反时,用来逃生的那条密道吗?”赵擎压低声音,目光幽深。
沈清漪心中一震!那条密道!那是皇室最高机密,只有极少数核心宗亲才知道!出口在城西皇家猎苑的废弃枯井中,入口则在……她猛地想起来了,在已被焚毁的端嫔故居冷宫附近的一口古井之下!当年戾太子事败,就是用此道逃出京城,后来才被擒杀。此事过后,密道便被先帝秘密封存,知之者甚少!
“那条密道……多年不用,恐怕早已坍塌堵塞……”沈清漪迟疑道。
“未必。”赵擎摇头,“我曾暗中查过典籍,那条密道修建极为坚固,且有暗渠与地下水流相通,不易完全堵塞。即便有损,以我们之力,小心挖掘,或可通行。这是目前最安全、也是最出人意料的方式。”
“可是……端嫔故居在皇城西苑,如今皇城必然在伪帝或乌维重兵控制之下,我们如何接近?”沈清漪提出另一个难题。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皇城守军放松警惕,或者产生混乱的契机。”赵擎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仿佛看到了京城内的暗流汹涌,“赫连朔……或许就是我们的契机。若他真在京城附近,绝不会悄无声息。等他动手,京城大乱之时,便是我们潜入之机!”
就在这时,外出探查的影一如同鬼魅般闪入屋内,脸色凝重,低声道:“娘娘,侯爷,刚收到京城内线冒死传出的消息!”
“讲!”两人精神一振。
“三件事!”影一语速极快,“第一,伪帝三日前在宫中遇刺,虽未身亡,但身受重伤,如今朝政由国师把持,城内戒严,人心惶惶!”
伪帝遇刺?!沈清漪和赵擎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诧。是谁动的手?乌维?赫连朔?还是……另有其人?
“第二,”影一继续道,“乌维大军似有异动,其麾下最精锐的‘金帐卫’已秘密前出,动向不明,疑似……要配合内应,里应外合,强攻京城!”
乌维要总攻了?!
“第三,”影一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内线提及,数日前,有一支身份不明的精锐小队,手持特殊令牌,曾出现在端嫔故居冷宫附近探查,行迹诡秘,不似伪帝或乌维的人马!”
端嫔故居!不明身份的精锐小队!
沈清漪和赵擎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是赫连朔的人?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在打密道的主意?还是……他也知道了阿尔丹与端嫔、与那冷宫的关联?!
消息一个比一个震撼!京城的局势,果然已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赵擎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必须抢在乌维总攻之前,潜入京城!”
“如何潜入?”沈清漪急问。
赵擎目光闪烁,快速权衡,最终决断道:“不能再等赫连朔了!我们必须主动制造混乱!影一!”
“属下在!”
“你立刻挑选两名最机灵的好手,设法混入京城,散播消息,言……乌维已与赫连朔秘密结盟,约定三日后子时,以火光为号,赫连朔率精锐自西苑密道潜入,与乌维里应外合,共诛伪帝!”
反间计!嫁祸赫连朔,搅浑京城的水!
“同时,”赵擎看向沈清漪,目光决绝,“我们明日便设法靠近西苑!若消息散出,伪帝必派人严查西苑,尤其是端嫔故居和可能存在的密道!届时,守卫力量集中,反而会露出破绽!我们趁乱潜入!”
“此计太险!”沈清漪心惊,“万一被识破……”
“没有万一!”赵擎斩钉截铁,“这是唯一的机会!乱中求存,险中求胜!清漪,相信我!”
看着赵擎眼中那熟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沈清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重重点头:“好!我听你的!”
夫妻二人双手紧握,目光交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退缩的坚定。京城这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暴风雨,他们已置身其中,再无退路。
龙潜于渊,终有腾飞之时。而腾飞之前,必先经历最黑暗的深渊。京城的夜幕下,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惊险博弈,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