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之术无人知晓的绝望,如同冰冷的井水,浸透了孟红与二狗这具共生的鬼体。希望破灭带来的沉重,让原本就因内斗和道伤而脆弱的意识结构,更添了几分摇摇欲坠的颓丧。孟红主导的意识被暴躁与不甘充斥,而二狗的意念则沉浸在救赎之路断绝的深深无力感中。两者之间的张力虽然因共同的挫败感而暂时缓和,但那潜藏的矛盾与撕扯感,却如同暗流,在鬼体深处涌动不息。
他们(或者说,这个矛盾的“我”)依旧停留在鬼市边缘的阴影里,周围的群魔乱舞、磷光诡谲,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是继续在这似乎毫无希望的鬼市徘徊,寻找那渺茫的、修复道伤的可能?还是立刻动身返回土山,去面对那未知的、关乎故人生死的困境?两个选择都布满荆棘,让人难以抉择。
然而,阴风坳鬼市的法则,并不会因某个个体的迷茫与绝望而停止运转。就在这意识陷入僵局,对外界感知也因情绪低落而略有松懈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阵极其规律、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金属铿锵声,混杂着沉闷如擂鼓的马蹄声,突兀地穿透了鬼市的喧嚣,自盆地入口的方向,由远及近,清晰地传来!
这声音并非凡铁交击,更非阳间战马奔腾。那金属声冰冷、死寂,仿佛来自九幽寒铁;那马蹄声沉重、虚无,踏下的仿佛不是土地,而是众生的魂魄。声音中蕴含着一股磅礴、森严、带着绝对秩序与审判意味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鬼市!
原本喧闹不堪、群魔乱舞的盆地,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竟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争吵声、怪笑声、交易时的意念交锋……所有的嘈杂在极短的时间内戛然而止!漂浮的磷火光团剧烈地颤抖起来,许多弱小的游魂甚至发出惊恐的尖啸,本能地蜷缩成一团,试图将自己隐藏在更强的鬼物身后或是岩石的缝隙里。那些形态各异、气息强弱不等的精怪鬼物,无论是凶戾的尸魅,还是狡黠的山魈,此刻都齐齐露出了敬畏与恐惧交织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下或转过它们那可怖的头颅。
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肃杀之气,笼罩了全场。
“是……是鬼卒巡狩!” 一个充满惊恐的意念碎片,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瞬间在死寂的鬼市中传递开来。
鬼卒!地府阴司的执法者!
孟红的意识猛然从颓丧中惊醒,一股源自鬼物本能的、面对更高层次秩序存在的巨大恐惧,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核心!她(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正在逼近的威压,其层次远非在场任何鬼物(包括她自己)所能比拟,那是代表着阴司律法、执掌魂魄轮回的绝对力量!
她瞬间明白了这鬼市为何能维持表面秩序,那“禁止争斗”的规则背后,原来是有真正的阴司力量在定期巡查震慑!
而她自己呢?她这具鬼体,乃是强行吞噬融合而来,并非自然形成的魂魄,更身负道伤,气息混杂而紊乱。若被鬼卒察觉,会是什么下场?是被当场拿下,投入地狱受刑?还是被直接打散,魂飞魄散?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每一个意识单元。她甚至能感觉到体内二狗的意识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而瑟瑟发抖,归乡的执念在对阴司本能的畏惧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什么分离之术,什么土山故人,什么复仇大业,在面临可能即刻湮灭的威胁面前,都变得无关紧要!
“逃!”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响。
孟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催动鬼体,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不再是之前那种谨慎的潜行,而是如同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地向着与那队鬼卒来临方向相反的、鬼市更深处、更阴暗混乱的区域亡命飞遁!
她(它)化作一道黯淡的黑红色流光,在骤然安静下来的鬼市中显得格外突兀。所过之处,其他鬼物纷纷惊恐避让,生怕被其牵连。她能感觉到,至少有三四道冰冷、漠然,如同扫描般的强大意念,似乎从那队鬼卒的方向扫了过来,在她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让她如同被死亡的阴影直接笼罩,魂体几乎要冻结!
她不敢回头,拼命压榨着鬼体残存的力量,不顾道伤因这剧烈能量催动而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疯狂向前冲去。
鬼市的布局毫无规律,到处都是扭曲的光影、嶙峋的怪石和由阴气自然形成的、如同迷宫般的障碍。孟红根本无暇分辨方向,只求远离那队鬼卒,躲入更深的阴影。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那无形的威压追上,心神几近崩溃的边缘,眼角的余光(如果鬼体有的话)瞥见侧前方两片巨大、布满孔洞、仿佛某种巨兽残骸肋骨形成的幽暗阴影之间,有一条极其狭窄、几乎被浓稠如墨的黑暗所充斥的缝隙。
那缝隙之后,似乎是一条被遗忘的、死寂的小巷,没有任何磷火光芒,也没有任何鬼物活动的气息。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选择余地!
孟红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猛地调转方向,一头扎进了那条狭窄、黑暗、充满未知的缝隙之中!
“嗖——!”
鬼体几乎是贴着那冰冷、粗糙的“肋骨”边缘挤了进去,进入了那条幽深的小巷。
就在她没入巷口黑暗的下一秒,那股令人窒息的森严威压,如同潮水般漫过了她刚才所在的区域,并且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向着鬼市其他方向扫荡而去。那规律而冰冷的金属铿锵声与马蹄声,也渐渐远去,并未追入这条小巷。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孟红的鬼体几乎虚脱,软软地“靠”在冰冷、湿滑的巷壁上,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形态剧烈地波动着,仿佛随时会溃散。刚才那片刻的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她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力量,也使得那道伤进一步恶化,丝丝缕缕的金色电芒又开始在体表若隐若现。
她(它)剧烈地“喘息”着——并非真正的呼吸,而是意识层面因极度的恐惧与能量透支而产生的剧烈震荡。
小巷之内,是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与外面那虽然安静却依旧潜流涌动的鬼市仿佛是两个世界。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冰冷的绝望气息。
慌不择路之下,她闯入了一个未知的、可能比外面更加危险的绝地。
忽遇鬼卒来巡查,慌不择路躲巷深。
阴司巡狩的突然降临,彻底打乱了她(它)所有的计划,将她们逼入了这样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外面是可能尚未远去的鬼卒,巷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未知。刚刚经历的希望破灭与生死时速,让这具本就伤痕累累的鬼体与意识,雪上加霜。
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这片被遗忘的巷深之隅,是暂时的庇护所,还是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囚笼?
鬼卒巡狩威压临,市集死寂万籁喑。
魂飞魄散惊惧起,慌不择路亡命奔。
狭缝深巷藏幽暗,力竭伤重暂栖身。
前有狼后有虎踞,绝境之中怎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