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之佑”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引发的涟漪迅速扩散、交织,最终形成了一场席卷整个部落生存观念的海啸。健康与信仰,这两样曾经更多依赖于传统、草药和祖灵庇佑的事物,被彻底明码标价,与闪烁着诱人光芒的神赐币紧密捆绑。
钱贝贝的策略远不止于一个每日的群体祝福。在龙奕煊那带着嫌弃却依旧精准操控的龙族力量辅助下,她迅速将“医疗货币化”的体系搭建起来。
首先,是“祈福”与“治疗”的细分定价。
· “基础龙神之佑”(每日黄昏集体仪式):价格固定,覆盖范围广,效果主要为“预防”和“轻微缓解”,如同一种健康税。
· “定向祛病术”:针对已出现的特定病症(如高热、严重腹泻、伤口溃烂等),需要额外支付远高于基础祝福的费用,由钱贝贝(引导龙奕煊力量)进行针对性施法。效果立竿见影,但价格令人咋舌。
· “幼儿庇护符”:专门为体弱的幼儿设计的小型护身符(由龙奕煊的力量短暂附魔),有效期三日,价格不菲,成为了有孩家庭的刚性支出。
· “净化仪式”:针对被认为“邪气侵扰”或接触了“不洁之物”的个人或家庭,流程复杂,收费最高,几乎掏空了一个普通家庭数月积蓄。
其次,是支付方式的“灵活”与“残酷”。
· 只接受神赐币。贝壳、以物易物、劳动抵偿等方式被明确拒绝。
· 支持“预付”。可以一次性支付多日的“基础祝福”费用,或购买多次“定向治疗”的额度,鼓励人们将储蓄转化为“健康储备金”。
· 默认“债务优先偿还”原则。 这是钱贝贝精心设计的一环。她通过系统,悄然修改了部落默认的债务清偿顺序。当一个人同时欠有借贷所的债务和需要支付医疗费用时,在交易和系统判定中,会优先扣除其资产(包括即将到手的收入)用于支付医疗费用,若有剩余才用于偿还其他债务。这意味着,一旦生病,破产的可能性急剧增加。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神赐币的地位发生了根本性的蜕变。它不再是改善生活的工具,而是变成了维系生命、保障健康的“通行证”。没有它,你不仅无法享受更好的食物、更暖的衣物,甚至连生病求治的资格都没有。
部落的氛围变得极其诡异而紧张。
每日黄昏的祭祀广场,成了财富与健康的检验场。能轻松缴纳费用、坦然接受神佑的家庭,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而那些掏空口袋才勉强凑齐,或者根本凑不齐费用的族人,则面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对疾病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人群无形中分成了两个阶层:有资格被金光笼罩的,和只能在阴影中瑟瑟发抖的。
岩的田地边,偶尔会有熟悉的族人偷偷找来,不再是交换物品,而是红着脸,低声下气地希望能借几枚神赐币,“家里孩子烧得厉害……就借一天,明天一定还……” 岩看着他们焦急惶恐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依旧会酌情借出一些,但他那点稳健的积累,在这股全民性的医疗支出狂潮面前,如同杯水车薪。他甚至开始担心,如果自己或者家人病倒,那点积蓄能否支撑得起一次“定向治疗”。
鸠的居所,彻底成了怨恨的温床。前来求医问药的人锐减,因为他的草药和仪式,在“立竿见影”的龙神之术面前,显得缓慢而无力。他对着那些依旧信任他、却因贫穷而无法获得“神佑”的族人,声音嘶哑地控诉:
“看吧!这就是背离祖灵的代价!他们将生命与健康变成了交易!用那些蛊惑人心的珠子,捆绑了你们的生死!这是亵渎!是恶魔的行径!”
他的话语充满了煽动力,但在“神迹”般的治疗效果和生存压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更多的人,是默默忍受着病痛,或是拼尽一切去获取神赐币,以求活命。
市场的交易变得更加功利和急切。人们出售一切非必需品,甚至包括未来收成的预期、狩猎的份额,只为了换取那保命的神赐币。物价体系在生存需求的冲击下开始扭曲。
钱贝贝通过系统,冷静地看着“濒临破产”名单飞速拉长,很快就突破了一百大关,并且还在持续增加。她完成了任务,系统提示奖励已发放的电子音在她听来有些刺耳。
她没有丝毫喜悦。
她看到那个曾经用漂亮羽毛和她交换珠子的少女,为了给咳嗽不止的母亲换取一次“定向祛病术”,卖掉了自己心爱的、准备用来做嫁衣的崭新兽皮。
她看到那个在彩羽鸡泡沫中破产后一直努力劳作、试图重新站起来的猎人,因为一次狩猎中的轻伤无力支付“治疗费”,伤口恶化,最终不得不借下巨额高利贷,彻底坠入深渊。
她看到有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在祭祀广场边缘,对着高台哭喊,却因为凑不齐费用,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最终孩子的气息微弱下去……
每一幕,都像一根针,扎在她自以为佛系、实则并未完全冷硬的心上。
龙奕煊履行了他的承诺。在那些因无法支付费用而真正面临死亡威胁的个案中,他总会悄无声息地动用一丝微不可查的龙族本源力量,吊住他们最后一口气,或者让他们的病情维持在一个极其痛苦却不会立刻死去的状态。这符合他“保住最基本生存”的承诺,却也无比残酷——他给了他们活着的可能,却夺走了他们活得有尊严的希望。
“贝贝,任务完成了。”龙奕煊看着沉默不语的钱贝贝,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凝滞,“本尊也按约定,没让那些蝼蚁死掉。你看,我们做得很好。”
钱贝贝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广场上渐渐散去的人群,那些在暮色中相互搀扶、或绝望独行的身影。
“是啊,完成了。”她低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系统的真相尚未揭开,而她已经在这条路上,留下了第一串沾着泥泞与泪水的脚印。医疗货币化,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割开了部落温情的面纱,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由神赐币定义的生存法则。而这把刀带来的伤口,将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愈合——如果,还能愈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