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接济债务奴隶的举动,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激起的短暂涟漪之后,是更深的沉寂与潜伏的暗流。善意并未消解根源的矛盾,反而在某些角落,催化了怨毒的滋生。
破产者们最初的茫然与悔恨,在日复一日的饥寒与屈辱中,逐渐发酵。他们看着迅那样的新贵前呼后拥,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奢华;看着岩那样的“稳健者”虽不张扬,却也生活无忧,备受尊敬;再看看自身一无所有的窘迫,以及未来看不到希望的灰暗,一种强烈的不公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
“凭什么?”这个问题,开始在他们心中反复叩问。
那个曾经的白水部落盐商莽,如今瘦削憔悴,手腕上还带着捆绑留下的淤痕。岩给予的食物让他活了下来,却未能温暖他冰冷的心。他看着岩那虽不宽阔却坚实可靠的背影,内心涌起的不是感激,而是一种混杂着嫉妒与屈辱的复杂情绪。“他不过是个走了运的奴隶!如今倒扮起善人来了!”他啃着分到的块茎,如同啃噬着自己的不甘。
类似的怨怼,也在其他破产者心中滋生。他们不愿或无法正视自己投机失败的责任,转而将矛头指向了外部。
“都是那些外来珠子害的!”
“要不是神赐币,我们怎么会去借那么多东西?”
“还有那个仓库……凭什么他们管着东西,就能安稳拿报酬?”
“迅那种人,就是靠着吸我们的血才富起来的!”
这些零散的抱怨,起初只是在债务奴隶和破产者之间低声流传。但他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能理解他们痛苦,甚至能代表他们发声的人。
自然而然地,他们的目光投向了部落中另一个正逐渐失势的群体——那些坚持传统交易方式,如今生意一落千丈的前贝壳商人,以及部分固守旧有狩猎、采集模式,对当前变化感到不适与排斥的老派族人。
而这些心怀不满者,最终如同溪流汇入洼地般,悄悄聚集到了一个人身边——巫师鸠。
鸠的居所,位于部落相对偏僻的一角,靠近存放古老图腾和举行传统仪式的地方。这里的气氛,与部落中心日益浓厚的“商业”气息格格不入。火光在鸠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映照着他那双依旧锐利、却沉淀着更多晦暗色彩的眼睛。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部落权力的转移。长老们的权威正在被无形的“经济力量”侵蚀,而他,作为沟通祖灵与自然的使者,其地位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越来越多的人,在遇到困难时,首先想到的不再是向祖灵祈祷或寻求他的指引,而是盘算着如何用神赐币解决,或者去找仓库管理员岩登记借贷。
这种被边缘化的滋味,让鸠内心充满了危机感。
因此,当莽和其他几个破产者,以及一两个面色阴沉的前贝壳商人,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悄悄来到他的居所外,表达对现状的恐惧和不满时,鸠并没有像过去那样斥责他们心不诚,或者用模棱两可的神谕打发他们。
他静静地听着,任由那些充满怨恨的言语在寂静的夜空中弥漫。
“……鸠大人,祖灵是否已经不再庇佑我们了?为什么让这些外来的东西,搅乱了部落的安宁?”一个老贝壳商人颤声说道,手中摩挲着几枚如今几乎无人问津的、光泽黯淡的贝壳。
“我们失去了所有,而有些人却富得流油!这绝不是祖灵愿意看到的!”莽压抑着声音低吼,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光。
鸠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扫过眼前这几张被贫穷和愤怒扭曲的脸。他知道,这些人代表着部落内部一股不可忽视的、正在积蓄的负面力量。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用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仿佛吟唱般说道:
“天空的飞鸟,不会离开它熟悉的树林;河里的游鱼,不会跃上干燥的河岸。违背自然之理的事物,终将带来灾祸。”
他顿了顿,让话语中的意味在众人心中沉淀。
“那些璀璨的珠子,它们从何而来?它们带来的,是恩赐,还是……迷惑人心的诅咒?它们让兄弟相争,让猎人不再专注于追踪猎物的足迹,让农人不再安心于侍弄土地。它们让贪婪之心,蒙蔽了我们对祖灵的敬畏,对传统的遵循。”
他的话,巧妙地将经济动荡带来的痛苦,归咎于神赐币本身和它代表的“外来”秩序,而非个人的选择或新的经济规律。这正好迎合了破产者和失势者寻找替罪羊的心理。
“可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有人茫然问道。
鸠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
“等待,并做好准备。祖灵的愤怒,不会永远沉寂。当失衡到达极点,自然会有纠正的力量出现。”他伸出手,指向洞穴壁上那些古老而模糊的图腾,“记住我们是谁,记住部落古老的根。当风暴来临,唯有扎根于传统的人,才能屹立不倒。”
他没有鼓动立刻的暴力反抗,但那番充满暗示性的话语,以及他作为巫师依然残存的威望,像一颗颗种子,深深埋入了这些怨恨者的心中。他们找到了精神上的依托,找到了对现状的解释,也找到了一种模糊的、等待“清算”到来的期待。
他们开始更频繁地、更隐蔽地在鸠的周围聚集,形成了一个以对现行秩序不满为纽带的小团体。怨恨,如同地下蔓延的根须,在部落光鲜的表面下,悄然编织成网。
钱贝贝的系统捕捉到了这股凝聚起来的、稳定的负能量源,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散乱,而是带着某种原始的、抗拒变化的顽固意志。
“哦?传统势力的反弹吗?”钱贝贝挑了挑眉,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更有趣了,“看来,‘看不见的手’有时候也得和‘祖灵的手’掰掰腕子。”
龙奕煊则对这股带着“腐朽”气息的能量感到一丝厌烦。他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感应到那能量中对“变化”和“财富”本身的排斥。
“螳臂当车。”他冷哼一声,龙尾虚影不耐烦地扫过,卷起的神赐币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在嘲笑着那不自量力的抵抗。
岩也隐约察觉到了部落氛围的微妙变化。他看到一些面孔在遇见他时,会迅速移开目光,或流露出一种复杂的、并非全然善意的神情。他心中那根名为“稳健”的弦,绷得更紧了。他知道,收获的粮食能填饱肚子,但填不满人心的沟壑。而怨恨的种子一旦发芽,所能滋长的,将是难以预料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