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寒风卷着星槎的金属尘埃,在核心舱的废墟间呜咽。红莲倚在韩非臂弯,胸前那根自焦炭中挣扎而出的嫩芽,已从最初的纤细脆弱,生出了第三片新叶。叶片翠如初春的柳芽,叶脉中流淌着心宿碎片温润的星辉金光,微弱却顽强地驱散着周遭的阴寒死气。
当第三片叶子的脉络彻底被金光充盈,红莲紧闭的眼睫,如同被晨露沾湿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缓缓睁开。
那双曾盛满仇恨、妩媚、最终归于沉寂死灰的眸子,此刻如同被山泉涤荡过,清澈得近乎透明,映着星槎幽蓝的冷光,也映着韩非染血带泪、写满惊痛与难以置信的脸。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哥…哥…”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不可闻。
端木蓉的金针带着温润的碧绿光华,在红莲周身要穴游走,将最后几缕盘踞在经脉深处的紫黑咒毒引出、化散。剧毒离体,红莲的脸色却并未立刻好转,反而因生机回归而感受到更清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与空洞。她目光缓缓扫过这毁灭的舱室,最终,落在角落里。
那里,是冷宫窗台那盆兰草最后的残骸。花盆碎裂,泥土与根须散落,叶片在幽蓝毒火与能量乱流中早已碾碎成泥,混着冷宫经年累月的尘埃与血腥气,凝成一团污浊的土块。那是她黑暗岁月里唯一的生机见证,也是紫女无声的守护。
红莲抬起依旧枯瘦的手,指尖指向那团污土,目光平静地看向韩非。
无需言语。
韩非将她小心地安置在一块稍平整的金属残骸上,沉默地起身,走到角落。他脱下早已破损的玄色外袍,将那团混杂着兰草残骸与冷宫腥土的污浊泥土仔细地、近乎虔诚地包裹起来,捧回红莲面前。
红莲伸出颤抖的手,并非去接那土,而是用枯瘦的指尖,一点点、极其小心地,从自己胸前那根缠绕着心宿碎片的嫩芽根部,分出了一小截带着星辉金芒的幼根。
她示意韩非打开那包着泥土的玄衣。
没有嫌弃那土的腥浊污秽。红莲亲手将那一小截缠绕着星光的幼根,轻轻埋入冰冷的、混杂着兰草残骸与旧日尘埃的泥土深处。她的指尖沾满污浊,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指尖抚过幼根顶端那点微弱的星芒(心宿碎片),低语如同祈愿,也如同立誓:
“以毒为壤…以血为祭…开一朵…清净无垢的花…”
三月光阴,在新稷下学宫初成的法坛上流淌。青石铺就的广场中央,那面曾沐浴过陨石雨、见证过万民愿力的巨大法碑,在阳光下流转着厚重的青铜光泽,碑顶的“法”字金芒温润内敛。
韩非立于碑前,正与伏念、道童等人商讨学宫开坛事宜。晨风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拂过。
一缕极其清冽、仿佛能涤荡神魂的奇异冷香,毫无征兆地随风飘来,瞬间压过了所有尘世气息。
众人皆是一怔,循香望去。
石阶之下,一道素白的身影拾级而上。红莲依旧清减,脸色却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温润的玉色。她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荆簪绾住,素净得如同山涧晨露。而她手中,稳稳捧着一个粗糙的陶盆。
盆中无花。
只有一株姿态孤绝的兰草。
叶片修长如剑,色泽却非翠绿,而是近乎透明的冰绡之色,叶脉深处隐隐流淌着星辉般的淡金光泽。花茎亭亭,顶端只擎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苞衣亦是冰绡质地,紧紧包裹着内里呼之欲出的光华。那涤荡人心的奇异冷香,正是自花苞中丝丝缕缕逸散而出。
红莲捧着花盆,在众人的注视下,平静地走到韩非面前。阳光穿过她纤薄的素衣,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背。她将陶盆轻轻放在巨大的法碑投下的阴影边缘。
韩非的目光被那株奇异的兰草牢牢锁住。这花…这气息…竟隐隐与他心口那情蛊所化的“法”字烙印产生一丝微妙的共鸣。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拂向那冰绡般的花瓣——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花瓣的刹那!
嗡!
那冰绡般的叶片上,靠近根部的脉络,陡然浮现出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血色纹路!那纹路并非杂乱,而是结构森严、笔锋刚劲的篆体字——
“法”!
血色“法”字一闪而逝,如同烙印,又似某种血脉深处的呼应。
韩非的手指僵在半空,心口那紫白交织的烙印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他抬眸,深深看进红莲清澈的眼底。
红莲并未解释那血色“法”字的异象。她只是微微俯身,纤细的手指在陶盆边缘轻轻拂过,指尖沾染了盆底冰冷的泥土。没有人看见,那泥土深处,悄然埋着半片被洗净、却依旧残留着妖艳底色的赤练纱碎片。
她直起身,迎向韩非探究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在法碑巨大的阴影下,清晰地回荡开:
“此花,名唤——”
“‘法吻’。”
“法”字重若千钧,“吻”字轻如叹息。冷宫旧土为盆,心宿星辉为骨,情仇毒血浇灌,终开出这朵名唤“法吻”的奇花。阳光穿透冰绡般的花瓣,在法碑巨大的阴影里,投下一小片清澈的光斑。那光斑的形状,竟依稀如一枚融化的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