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被无形的墙挡住了。
云逍站在漏斗状的风眼边缘,低头看向脚下的凹陷处,喉咙发紧。刚才在谷口还能吹走人骨的狂风,到了这里竟温顺得像只猫,连衣摆都纹丝不动。凹陷底部泛着淡淡的青光,无数透明的魂魄在里面漂浮,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也不过半人高,都是些孩童的模样,有的闭着眼睛,有的睁着空洞的眼眶,四肢轻飘飘地摆动,像水里的水母。
“他们……还活着吗?”李青的声音发颤,他认出其中一个扎双丫髻的魂魄,是三年前邻村被拐走的二丫,当时她才五岁,手里总攥着块糖。此刻那魂魄的手里,果然虚握着个透明的糖块。
苏荣将阿鸾往身后藏了藏,指尖的土魄晶石微微发烫,与风眼底部的青光产生共鸣。“是残魂。”她轻声说,“精气被风魄吸走了大半,只剩点念想吊着,再拖下去就会彻底消散。”
风魄悬在魂魄中央,是颗鸽子蛋大小的青色珠子,表面流动着云雾般的纹路,每流转一圈,就有一缕淡白色的雾气从孩童魂魄身上飘出,被珠子吸进去。那些被吸走雾气的魂魄,身影就淡一分,有的已经快要透明得看不见了。
“它在以魂养魂。”云逍握紧桃木剑,剑穗的红光比在风谷外亮了数倍,“玄机子炼制风魄的法子,比土魄更狠——土魄用骸骨,风魄直接用活魂。”
话音刚落,水猴子突然从背包里窜出来,青灰色的身影在平静的风眼里划出道弧线,“扑通”一声跳进漏斗底部。它落地的瞬间,周身泛起淡蓝色的光晕,将周围的孩童魂魄护在里面。风魄似乎被这光晕激怒,青光大盛,猛地射出数道光线,打在水猴子背上。
水猴子发出声痛苦的嘶鸣,却死死不肯挪动,用身体挡住光线,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拍着最近的二丫魂魄,像是在安抚。阿鸾突然挣脱苏荣的手,趴在漏斗边缘哭喊:“阿月!那是阿月!”
云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水猴子身后看到个扎羊角辫的魂魄,正是他早夭的妹妹阿月。阿月的魂魄已经很淡了,却努力朝着水猴子的方向伸出手,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
“就是现在!”苏荣突然喊道,将怀里的火魄灰烬撒向空中。灰烬在风眼里没有飘散,反而凝聚成个小小的火团,朝着风魄飞去。火克风,风魄被火团逼得微微后退,吸收魂魄精气的速度慢了下来。
云逍抓住这个机会,纵身跳进漏斗。落地时膝盖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这些,借着水猴子的蓝光冲向风魄。桃木剑在他手中划出红光,剑气缠住风魄的青光,两者碰撞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水火相遇。
“阿月!”云逍一边与风魄角力,一边朝妹妹的魂魄喊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唱的《渡魂谣》吗?一起唱!”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力气唱起来:“风来啦,雨来啦,魂儿回家啦……”
阿月的魂魄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泛起了水光。她张了张嘴,一道微弱的歌声从魂魄里飘出,虽然是然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周围的孩童魂魄像是被唤醒,纷纷跟着哼唱起来,无数道微弱的歌声汇聚在一起,竟形成股无形的力量,撞向风魄。
风魄的青光剧烈晃动起来,表面的云雾纹路开始消散。云逍趁机伸手,指尖触到风魄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无数孩童的哭喊声在他脑海里炸开——那是风魄吸收的所有痛苦记忆。
“忍住!”苏荣的声音从漏斗边缘传来,她正将土魄晶石往下扔,“用土魄镇住它!土能挡风!”
云逍咬紧牙关,左手接住土魄晶石,将它按在风魄上。两魄相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水猴子周身的蓝光、孩童魂魄的白光、风魄的青光、土魄的黄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个巨大的光球,将整个风眼填满。
光球散去时,风魄已经安静下来,乖乖地躺在云逍掌心,变成颗温润的青珠,不再吸收精气。孩童魂魄们的身影明显清晰了些,阿月的魂魄甚至能做出完整的招手动作。水猴子疲惫地趴在地上,青灰色的毛发失去了光泽,却对着云逍露出个像是微笑的表情。
“成功了……”李青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正伸手想把云逍拉上来,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好!风眼要塌了!”苏荣的惊呼刚落,漏斗状的地面就开始龟裂,裂缝中涌出浑浊的河水,是暗河!云逍赶紧抱起水猴子,将风魄和土魄塞进怀里,朝着最近的孩童魂魄伸出手:“抓紧我!”
二丫的魂魄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透明的小手放进他掌心。更多的孩童魂魄围拢过来,有的抓住他的衣角,有的抱住他的腿。云逍深吸一口气,借着震动的力道往上一跃,李青和老周赶紧伸手拉住他,将他连人带魂拖出漏斗。
他们刚离开,整个风眼就彻底坍塌,暗河的河水喷涌而出,在谷心形成个小小的湖泊。孩童魂魄们站在湖边,对着云逍等人深深鞠躬,然后一个个转身,走进河水中,身影渐渐与河水融为一体——他们终于能顺着暗河,去往该去的地方了。
阿月的魂魄最后一个离开,她在河面上蹦蹦跳跳,对着云逍唱完了整首《渡魂谣》,才化作道白光消失。云逍望着河水,眼眶有些发热,直到苏荣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暗河的石壁:“你看那上面!”
坍塌的风眼露出了暗河的石壁,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是用利器凿上去的,笔画深而有力,显然刻字人用了极大的力气。云逍走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噬魂风,以童男肺腑为引,童女喉骨为料,九九八十一天炼就,可摄生人魂魄,供风魄吸食……”
下面还有更详细的炼制步骤,看得人头皮发麻。而在刻字的末尾,刻着个阴森的落款:“阴无常 立”。
“阴无常?”李青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玄机子?”
老周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玉麒麟的日记,快速翻到某一页:“你们看!这里写着‘往生教有左右二使,左为阳判官,右为阴无常,皆玄机子心腹,阴无常善炼邪风,阳判官……’后面的字被撕掉了!”
云逍盯着“阴无常”三个字,突然想起在红泥窑遇到的张老汉,他小臂上的“火”字刺青旁边,似乎有个模糊的“阴”字印记,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恐怕张老汉就是阴无常的手下。
“玄机子只是台前的,往生教还有更深的势力。”苏荣望着暗河的流向,河水正朝着东南方向奔腾,直指南京,“阴无常炼噬魂风,阳判官……说不定就在南京的血池等着我们。”
水猴子突然从云逍怀里跳下来,跑到暗河边,用爪子指着河水深处。云逍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底的泥沙中,沉着块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个“判”字,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
“阳判官的令牌……”云逍的心沉了下去,“他也来过风谷,甚至可能参与了噬魂风的炼制。”
暗河的水流越来越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朝着远方奔去。云逍知道,他们必须跟上这股水流,去南京,去圣心堂,去揭开血池的秘密,去会会那个神秘的阳判官。
他最后看了眼坍塌的风眼,那里已经被河水填满,只有偶尔浮出水面的气泡,证明这里曾囚禁过无数孩童的魂魄。水猴子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云逍弯腰将它抱起,转身对众人说:“走吧,去南京。”
风谷的风不知何时又开始吹了,但这次不再夹杂着哭声,而是带着河水的湿润气息,像是在为他们送行。远处的天空渐渐放晴,一道彩虹横跨谷口,将五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的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暗河;他们的前方,是迷雾重重的南京。而那本玉麒麟日记上被撕掉的部分,那阴无常和阳判官的真面目,那玄机子隐藏的最终目的,都将在血池的红水之中,慢慢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