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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庙会的喧嚣像被无形的手掐断,戏台前的人群鸦雀无声,只有位汉子艺人手中的皮影线轴还在“吱呀”转动,将《铡美案》的影戏推向高潮。云逍挑着货郎担挤在最前排,竹筐里的糖人被他捏得变形——刚才那穿锦缎马褂的富商倒在地上时,脖颈处的血痕与影偶被铡的位置分毫不差,连血珠滚落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客官要点什么?”云逍压低帽檐,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艺人的手。那双手枯瘦如柴,指节处缠着发黑的布条,操纵影偶的金线从布条下穿出,线尾隐没在戏台的木板缝里。当包公影偶的铡刀落下时,云逍清晰地看见,那艺人的指尖跟着抽搐了一下,仿佛那刀是他亲手落下的。

“来个孙悟空。”后排传来个孩童的脆声,接着是母亲的呵斥:“别闹,没看见出人命了?”云逍顺着声音望去,那孩童正举着根糖葫芦,衣襟上沾着水渍——是刚才在汴河边戏水时溅的,而戏台白布上,《哪吒闹海》的影戏正准备开场,龙王影偶的巨口正缓缓张开。

“不好!”云逍的青铜剑在筐底轻轻颤动,剑穗的金铃贴着竹篾发出急促的轻响。他突然将一筐糖人掀翻在地,人群的惊呼中,他抄起根扁担朝着戏台冲去:“让开!这个家伙是杀人凶手!”

那艺人却像没听见似的,依旧专注地操纵影偶。龙王影偶的巨口猛地合上,将哪吒影偶整个吞下。台下那举着糖葫芦的孩童突然脸色发紫,双手死死抠着喉咙,身体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与影偶被吞噬时的闷响如出一辙。

“快救孩子!”云逍的扁担砸在戏台边缘,震得皮影线轴剧烈晃动。那艺人终于抬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厉色,袖口的“阴”字刺青若隐若现:“后生仔,别坏了我的好戏。”他转动线轴,龙王影偶的尾巴突然甩出,影尾扫过的地方,几个靠近戏台的看客突然捂着头倒下,额角都磕出了血——与影尾扫过影偶额头的位置完全一致。

苏荣趁着混乱钻进后台,药箱的铜锁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后台的木箱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的箱子敞着,里面的皮影人个个睁着黑洞洞的眼,胸口都贴着黄纸,上面的生辰八字墨迹未干。她抽出张黄纸对着光看,上面的“丙子年甲午月戊戌日”,正是刚才死去的锦缎富商的生辰。

“找到了。”苏荣的指尖抚过皮影人的头发,那些发丝缠在影偶的关节处,用朱砂浸过,泛着诡异的红光。当她拿起最底下的一个影偶时,突然僵住了——这影偶穿着件白道袍,衣摆处绣着朵白梅,针脚细密,与李青道袍上的纹样分毫不差,连花瓣上的露珠状褶皱都一模一样。

更让她心惊的是影偶的操纵线。那线比寻常的金线粗了三倍,颜色暗沉如血,线尾穿过木箱的铁环,一直延伸到戏台的木板下。苏荣顺着线望去,只见线的末端缠着根细针,针尖刺破了那艺人手腕的伤口,血珠正顺着线身缓缓爬升,像条细小的血蛇,一点点钻进影偶的白梅绣纹里,让那梅花渐渐染上血色。

“是‘血影术’!”苏荣的声音发颤,药箱里的艾草突然无风自燃,浓烟呛得她咳嗽起来。她认出这线是用“阴尸藤”的纤维做的,浸过活人的血后,能将施术者的意念顺着丝线传入影偶,再通过影偶的动作,在对应之人身上形成“影伤”——影偶受的伤越重,真人的伤势就越致命。

戏台前台的打斗还在继续。云逍的扁担被影偶的金线缠住,每扯动一下,他的胳膊上就多一道红痕。那艺人的线轴转得越来越快,影戏突然换成了《诛仙阵》,无数影偶的兵器朝着云逍的影子刺去,他的肩头、后背立刻渗出鲜血,伤口的形状与影偶兵器的样式完全吻合。

“云逍!”李青的声音穿透人群,桃木剑的青光如闪电般劈断金线。金线落地的瞬间,那艺人发出一声闷哼,手腕的伤口突然迸出鲜血,染红了整个线轴。云逍趁机后退,看着胳膊上渐渐消退的红痕,心有余悸——再晚一步,那些影伤就要变成真的伤口了。

后台的苏荣突然发出惊呼。那穿白道袍的影偶在血线的滋养下,竟自己动了起来,道袍的袖子抬起,对着苏荣的方向比划了个砍杀的动作。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小臂上立刻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与影偶挥砍的轨迹分毫不差。

“这影偶是照着李青做的!”苏荣的银针突然飞出,刺穿影偶的胸口。影偶的动作顿住,但她小臂的血痕却在加深,“它的命门和李青相连,伤它就是伤李青!”

那艺人在前台怪笑起来,声音嘶哑如破锣:“总算来了个识货的。这‘替身影’用了玉麒麟的头发做芯,再用我的心头血养着,只要我动动念头,就能让李道长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他拽动血线,白道袍影偶突然举起皮影剑,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不好!”李青的道袍骤然绷紧,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真有把剑扎了进去。他纵身跃上戏台,桃木剑直指老艺人的线轴:“住手!你可知用‘血影术’杀人,每杀一个,自己的魂魄就会被影偶吸走一分?”

那艺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袖口的“阴”字刺青开始发黑,像有墨汁在皮肤下蔓延:“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发颤,线轴从手中滑落,“赵主教说,只要炼成‘替身影’,就能让我儿子活过来……他没说会吸我的魂……”

白道袍影偶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血线里的血珠开始倒流,顺着线轴爬回老艺人的伤口。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迅速干瘪,皮肤像烧焦的纸一样卷曲,露在外面的骨头泛着黑气——是“血影术”的反噬,他的魂魄正被影偶吸走。

“儿子……我的儿子……”那艺人的手指指向后台,最后一眼望向那穿白道袍的影偶,眼中充满了悔恨。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影偶的白梅绣纹突然炸开,飞出无数细小的血珠,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孩童身影,对着那艺人的尸体拜了拜,渐渐消散在晨光中。

苏荣捡起影偶的碎片,发现驴皮背面刻着行小字:“七月初七,镜心殿,影替主身。”她将碎片递给李青,指尖触到他心口的位置,那里的衣料下有块凸起——是玉麒麟佩,此刻正烫得惊人。

“赵玄阴要在七夕那天,让这‘替身影’与镜心殿的镜影融合,彻底取代你。”清漪的白梅胎记亮得刺眼,“影偶里的血线连着你的命门,他能通过影偶,提前熟悉你的血脉弱点。”

柳念眉突然指着戏台的木板缝,那里的金线还在微微颤动,线尾缠着一缕乌黑的头发——是李青的头发,不知何时被人剪下的。“他早就盯上你了。”她的银簪挑起头发,簪尖的蛇纹突然竖起,“这头发上有‘锁魂香’的味道,是往生教用来追踪魂魄的。”

人群渐渐散去,捕头带着衙役清理现场,用石灰掩盖地上的血迹。李青站在戏台中央,望着那穿白道袍的影偶碎片,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在白布上扭曲了一下,影尖处多了个小小的血点,与影偶胸口的伤口位置相同。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那艺人的“血影术”不过是赵玄阴计划的一环,那缕被偷走的头发,那染血的白梅绣纹,还有影子上的血点,都在预示着:镜影替身的成型,已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而七日后的镜心殿,将是他与自己影子的最终对决。

石灰水在石板上晕开白痕,将血迹盖得严严实实,却掩不住空气中残留的甜腥——那是“锁魂香”混着血影术特有的气息,像条黏腻的蛇,缠在每个人的脚踝上。李青蹲在戏台中央,指尖捏着半片白道袍影偶的碎片,驴皮边缘还凝着暗红的血珠,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这血珠不对劲。”苏荣的银针轻轻挑起血珠,针尖立刻覆上一层黑雾,“不是老艺人的血,也不是你的。你看这黏度,更像是……”她突然顿住,药箱里的琉璃瓶开始发烫,里面装着的忘川水剧烈翻涌,“是镜心殿的‘镜涎’!”

“镜涎?”云逍用青铜剑挑起另一片碎片,剑面映出碎片上的纹路——那些看似杂乱的针脚,实则组成个微型阵法,与洛阳古墓绢布上的“镜缚阵”分毫不差,“赵玄阴把镜心殿的阵法绣进了影偶里,难怪这替身影能牵动你的命门。”

柳念眉突然按住李青的肩膀,银簪指向他在白布上的影子:“你看!”

众人低头望去,只见李青的影子在白布上微微蠕动,影心口的血点正顺着布纹蔓延,在地上拼出半朵残缺的白梅,与他道袍后背的胎记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影子的指尖处,竟多出一截细细的金线,像条小蛇般钻进戏台的木板缝里。

“它在往深处钻!”黄麒麟突然窜上戏台,对着木板缝狂吠,项圈令牌的金光射进缝隙,映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金线,每根线都连着个影偶的残片,在黑暗中轻轻颤动,“下面有东西!”

云逍挥剑劈开木板,木屑飞溅中,露出个黑黢黢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层暗红的绒布,上面摆着七只精致的木盒,盒盖雕刻着不同的星宿图案,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最中间的“天枢”盒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缕乌黑的发丝——与柳念眉之前发现的那缕头发一模一样。

“其他盒子里……”李青伸手去拿“天璇”盒,指尖刚触到盒盖,整个人突然僵住。他的影子在白布上剧烈扭曲,影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现实中他的喉咙也骤然发紧,像被无形的线勒住。

“别碰!”苏荣急忙扯开他的手,银针扎进他的人中,“这些盒子是‘锁影盒’!每个盒子对应你身上的一处大穴,天枢盒装着你的头发,管着魂魄;天璇盒装着你的指甲,管着筋骨……”

她的话没说完,黄麒麟已叼起“天玑”盒甩在地上。盒盖崩裂的瞬间,里面滚出片指甲,李青的指尖突然传来钻心的疼,低头一看,右手小指的指甲竟自己裂开道缝,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与盒里指甲的裂痕完全吻合。

“疯狗!”云逍急忙用剑挑开其他盒子,七缕头发、七片指甲、甚至还有一小撮他的道袍布料,散落在绒布上,每件东西都缠着根金线,线尾通通连向暗格深处,“赵玄阴早就把你的‘本命物’收集齐了,这替身影根本不是那艺人做的,是有人远程操控的!”

李青捂着发紧的喉咙,影子在白布上的掐颈动作渐渐松开,暗格里的“天枢”盒突然发出“咔哒”轻响,盒底弹出张卷着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写着:“七月初七,影食主身,镜心殿内,真魂归位。”

“影食主身……”清漪的指尖抚过胸口发烫的白梅胎记,“他要让替身影吞噬你的魂魄,再借着镜心殿的镜子,让自己的魂钻进你的身体里!”

戏台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捕头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手里举着个刚从那艺人怀里搜出的布包:“李道长!您看这个!”

布包里是个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擦去灰尘后,映出的不是众人的身影,而是片茫茫白雾。雾中隐约有座宫殿的轮廓,殿前站着个穿黑袍的人,正对着镜外挥手,袖口的“阴”字令牌在雾中闪着红光。

“是赵玄阴!”李青的桃木剑突然指向铜镜,剑穗的银丝绷得笔直,“这镜子能连通镜心殿!”

铜镜里的黑袍人似乎听见了,突然举起个影偶——正是那穿白道袍的替身影,只是此刻影偶的脸上,多了双与李青一模一样的眼睛。黑袍人扯动金线,影偶的嘴角向上弯起,镜外李青的嘴角竟也不受控制地勾起,露出个诡异的笑。

“看到了吗?”赵玄阴的声音从铜镜里渗出来,像冰块在摩擦,“你的魂魄已经开始与替身影共鸣,再过七日,你眨眨眼,它就会跟着眨眼;你想杀人,它就会替你动手。到那时,你和它,谁是影子,谁是主身?”

“闭嘴!”云逍挥剑劈向铜镜,剑刃却穿透镜面,在戏台柱子上炸出个坑。铜镜里的黑袍人笑得更欢:“别白费力气了。这镜子是用你的血养的,除了你,谁也伤不了它。”

李青突然伸手按住镜面,掌心的温度让铜镜微微发烫。镜中的替身影偶突然捂住心口,影身剧烈颤抖,镜外李青的道袍后背,白梅胎记像被火烫般灼痛。“你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他的声音透过镜面传过去,带着股凛冽的寒气,“我师父说过,心之所向,影亦随之。我的影子,只听我自己的。”

铜镜突然“嗡”地一声爆鸣,镜面布满裂纹,黑袍人的身影在雾中扭曲成一团,最后化作个模糊的影偶,被替身影偶一口吞下。裂纹中渗出的镜涎滴在地上,立刻凝成根金线,缠上李青的脚踝,与他影子上的金线连成一体。

“七日后……镜心殿……”赵玄阴的声音在裂纹中支离破碎,最后彻底消散。

铜镜“啪”地碎成齑粉,李青脚踝上的金线也随之化作青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白布上的血点已经淡去,只是影尖处还留着个微小的钩子,像在预示着什么。

苏荣用银针挑开他小指的指甲裂痕,撒上止血的草药:“镜涎金线断了,但替身影的烙印还在。这七日里,你不能动用灵力,否则会加速魂魄与影偶的共鸣。”

“不动用灵力?”云逍皱眉,“赵玄阴要是再派影偶来,我们怎么应付?”

“他不会派了。”李青站起身,将影偶碎片揣进怀里,“他要的是个完整的‘主身’,在替身影彻底成型前,不会伤我性命。”他望着戏台外渐沉的暮色,道袍后背的白梅胎记轻轻发烫,“但他会用别的法子——比如,让我亲手杀了你们。”

这话像块冰投入水中,让每个人都打了个寒颤。柳念眉突然想起什么,银簪指向暗格里的绒布:“你们看这绒布的花纹!”

众人凑近一看,绒布上的暗纹竟是无数细小的“影”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云逍用剑挑起绒布,背面赫然绣着个巨大的“祭”字,针脚里嵌着的金粉,在光线下组成个阵法图——与开封府衙地脉图上的“引魂阵”完全重合。

“他要借开封的地脉,给替身影最后的滋养。”李青的指尖抚过“祭”字,突然明白赵玄阴的布局,“那艺人的血影术是引子,锁影盒是锁扣,这绒布下的引魂阵,才是真正的杀招。”

暮色彻底笼罩戏台,白布上的影子被油灯拉得很长。李青看着自己的影手缓缓抬起,与替身影偶最后抬起的手完美重合,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寒意——原来从一开始,赵玄阴要的就不是取代他,是让他变成另一个赵玄阴,用自己的手,毁掉所有珍视的人。

而那根藏在影子里的金线,早已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魂魄深处,像颗即将发芽的毒种,只等七月初七的月光,破土而出。

油灯的光晕在戏台木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李青望着自己与替身影偶重合的手影,突然抬手按住心口——那里的跳动与影偶的动作完全同步,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捆在了一起。

“这招叫‘影魂同调’。”苏荣的银针悬在李青腕脉上方,针尖微微颤动,“他在绒布阵法里掺了你的本命精血,现在地脉的灵气正顺着金线往影偶里灌,你俩的魂魄就像装在一个葫芦里,他动你也动,他疼你也疼。”

“那怎么办?”柳念眉攥紧了银簪,簪尖抵着掌心都没察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变成他的傀儡!”

李青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块铜镜碎片。碎片里映出他的脸,却在额角多了颗痣——那是赵玄阴的特征。他指尖用力,碎片硌得掌心生疼,镜中影偶的额角立刻渗出血珠,而他自己的额角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疼吗?”他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戏台里荡开,“越疼越清醒。”他将碎片狠狠掷向暗格,“赵玄阴大概忘了,我师父传我的‘破妄诀’,最能破这种魂魄绑定的邪术。”

话音刚落,他突然盘腿坐下,食指中指并拢,在眉心一点,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口诀声,他道袍后背的白梅胎记渐渐亮起,像团跳动的火苗。那些藏在绒布下的“影”字暗纹被火光映得透亮,竟开始扭曲变形,像是活过来的小蛇,纷纷往阵法中心钻。

“他在逼那些影纹反噬阵法!”云逍握紧青铜剑,护在李青身侧,“赵玄阴肯定没想到他敢主动引动反噬!”

暗格里突然传出“噼啪”的爆裂声,那些锁影盒一个个炸开,飞出的头发、指甲在空中烧成了灰烬。李青的影子在白布上剧烈挣扎,影手死死抓着额头,仿佛在撕扯什么东西。

“啊——”替身影偶在铜镜碎片的反光里发出凄厉的尖叫,额角的痣像滴墨般晕开,渐渐淡去,“不可能!你的意志怎么可能压过阵法!”

“因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李青闭着眼,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我要护着的人就在身边,要走的路就在脚下,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他眉心的光点越来越亮,白梅胎记的光芒顺着血脉蔓延,所过之处,那些缠在魂魄上的金线纷纷断裂。戏台外的地脉似乎也受到了震动,石板路缝隙里渗出淡淡的金光,与胎记的光芒交相辉映。

柳念眉突然指着李青的影子:“你们看!”

白布上的影子正一点点褪去赵玄阴的特征,影手松开了额头,转而握住了刀柄——那是李青惯用的握刀姿势。当最后一缕金线断裂时,影子猛地抬头,眼中的迷茫散去,只剩下与李青如出一辙的清明。

替身影偶在反光里彻底消散,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暗格。赵玄阴的怒吼从地脉深处传来,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越来越远:“李青!你等着!七月初七……我还会回来的!”

李青松开眉心,后背的胎记慢慢暗下去,额角的刺痛也随之消失。他睁开眼时,正好对上柳念眉的目光,两人都笑了——她掌心的银簪尖还沾着刚才攥出的血珠,他袖口的金线断口处,正缠着她递过来的丝帕。

云逍一脚踹翻暗格,里面的绒布已经烧成了灰,只留下个焦黑的“祭”字。“这下清净了。”他用剑挑开灰烬,“赵玄阴的地脉引魂阵算是废了。”

苏荣收拾着散落的银针,突然“咦”了一声,从灰烬里拾起个小小的玉坠——是个梅花形状,上面刻着个“青”字。“这是……”

李青接过来,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质,眼底泛起暖意:“是师父给我的,说戴着能安神。刚才反噬的时候大概从怀里掉出来了。”他将玉坠重新挂回脖子,贴身藏好,“看来连它都想帮我一把。”

柳念眉看着他胸口的玉坠,又看了看白布上恢复如常的影子,突然笑道:“现在你的影子,总算是只听你自己的了。”

李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影手正对着他比了个握拳的动作,像是在说“加油”。他忍不住扬起嘴角,抬头望向戏台外的夜色——七月初七还没到,但他知道,无论赵玄阴耍什么花样,只要心是定的,影子就永远不会迷路。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开封府的屋顶上。李青将玉坠塞进衣襟,指尖还残留着玉质的凉意。戏台的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柳念眉递来的丝帕缠着金线断口,血色晕在素白的料子上,倒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赵玄阴说的七月初七……”云逍用剑鞘拨弄着暗格的灰烬,火星子溅起又落下,“是地脉阴气最盛的时候,他八成要借月相重开阵眼。”

苏荣将银针一根根插回木盒,针尖的寒光映着她的眉眼:“刚才阵法崩碎时,我听见地脉里有异动——像是有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往这边聚拢。”

李青弯腰拾起块烧焦的绒布残片,布纹里还缠着几缕极细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牵魂丝’,用百个童男的头发混着银缕织的,赵玄阴倒是舍得下本钱。”他将残片凑到鼻尖轻嗅,眉头微蹙,“还有尸油的腥气……他不止想控魂,怕是要养‘影煞’。”

“影煞?”柳念眉指尖一颤,银簪差点脱手,“就是古籍里说的,靠吞噬影子壮大的邪物?”

“嗯。”李青点头,将残片扔给云逍,“寻常影子靠光而生,影煞却能在无光处游走,专找意志薄弱的人啃食影子。被啃过的人……”他顿了顿,瞥见柳念眉发白的脸色,改口道,“总之得提前布防。”

云逍用剑挑起残片,火苗“腾”地窜起,将银丝烧得蜷曲:“布防?就凭咱们四个?开封府的衙役昨晚还来盘问过,八成赵玄阴早就买通了官府。”

“不只是咱们。”苏荣突然开口,从药箱底层摸出张泛黄的纸卷,“这是我师父留下的‘地脉图’,标记着开封府十二条主脉的节点。你看这里——”她指着图中用朱砂圈住的位置,“龙亭湖底有处‘锁月窟’,是地脉阴气的源头,只要在初七子时前用‘镇魂钉’钉死那里,影煞就成了无源之水。”

李青接过地脉图,指尖抚过图上蜿蜒的水纹:“锁月窟……我好像在哪听过。”

“前朝沈括在《梦溪笔谈》里提过,”柳念眉凑近了些,发丝扫过李青的手腕,“说湖底有块‘照影石’,能映出人心底最深的执念。赵玄阴选在初七动手,说不定就是想借月映石,把所有人的执念都引出来喂影煞。”

“那正好。”李青突然笑了,将地脉图折成小块塞进怀里,“他想引执念,咱们就给他添点‘料’。”

云逍挑眉:“你想干嘛?”

“影煞不是靠啃食影子壮大吗?”李青拍了拍腰间的刀鞘,鞘身的白梅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我师父说过,至阳的意志能凝出‘实影’,专克阴邪。初七夜里,咱们就在锁月窟边搭个台子——”

他话没说完,戏台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四人对视一眼,李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掠到后台的角门后。

月光从门隙漏进来,照见两个穿黑衣的汉子正拖着个麻袋往暗处走,麻袋里的东西挣扎着,发出细碎的呜咽。其中一个汉子啐了口唾沫:“赵爷说了,今晚再凑够三个童男童女,初七的‘引子’就齐了。”

另一个接口道:“那姓李的小子坏了咱们的阵,玄阴大人气得摔了茶盏,说非要把他的影子剜出来喂影煞不可。”

李青的手按在刀柄上。柳念眉悄悄摸出银簪,云逍的青铜剑已半出鞘,苏荣则从药箱里摸出了装着麻药的瓷瓶。

“动手。”李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片雪花落在结冰的湖面,“留活口。”

话音未落,他已推门而出,刀鞘带着劲风砸向左边汉子的后脑。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另一个汉子刚要拔刀,云逍的剑已架在他脖子上,冰冷的剑锋贴着皮肤:“动一下,这颗脑袋就不用等初七了。”

苏荣快步上前解开麻袋,里面竟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嘴巴被布团塞着,眼里满是惊恐。她刚取下布团,男孩就带着哭腔喊:“他们……他们还抓了我妹妹!在……在城外破庙里!”

李青拽起被制住的汉子,刀鞘抵住他的咽喉:“破庙在哪?”

汉子抖得像筛糠,结结巴巴地指了个方向:“在……在西郊乱葬岗那边,红漆门的那个……”

“云逍,你带孩子去苏荣的医馆。”李青将刀收回鞘,“念眉,跟我去救人。苏荣,备好醒神的药,我们可能要带不止一个孩子回来。”

柳念眉点头,银簪在指间转了个圈:“正好让赵玄阴瞧瞧,他的‘引子’,我们保得住。”

夜风卷着纸钱的味道从西郊吹来,李青望着乱葬岗的方向,衣襟下的玉坠微微发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从破庙到锁月窟,从童男童女到影煞,赵玄阴布下的局,得一步步拆。而他背后的白梅胎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泛起极淡的暖意,像有朵花苞在悄然舒展。

乱葬岗的风裹着腐土味,刮得人睁不开眼。李青拽着那黑衣汉子的后领,脚下的碎石子咯吱作响,柳念眉紧随其后,银簪斜插在发髻上,发梢被风吹得贴在脸颊。红漆门的破庙就在前方,门楣上的漆皮卷成了碎片,像只豁开的嘴。

“就在里面?”李青突然停步,按住汉子的肩膀往下一按,对方“噗通”跪在地上,膝盖磕在碎石上发出闷响。

“是……是里面,”汉子声音抖得不成调,“赵爷的人守着,说……说等子时就把孩子……”

话没说完,庙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昏黄的油灯光从缝里漏出来,映出个握着钢刀的黑影。“老三?是你吗?”

李青对柳念眉使了个眼色,突然将那汉子往前一推,同时矮身掠到门侧。门后的人被撞得骂骂咧咧,刚要拔刀,柳念眉的银簪已抵在他咽喉:“别动。”

庙内比想象中更暗,几盏油灯悬在房梁上,照见墙角堆着的干草垛,三个孩子缩在里面,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还在抽噎。四个黑衣汉子围着张破桌喝酒,桌上的酒坛倒了,暗红色的酒液在地上漫开,像蜿蜒的血。

“什么人?”一个络腮胡猛地拍桌站起,手按在刀柄上。

李青没答话,身形一晃已到桌前,手肘横扫,将两个汉子撞得翻倒在地,腰间的刀同时出鞘,刀背“啪啪”两下磕在剩下两人的后脑勺上。整个过程快得像阵风,等柳念眉把孩子们护到身后时,地上已躺了一片哼哼唧唧的人。

“姐姐……我妹妹呢?”一个小男孩突然抓住柳念眉的衣袖,眼里满是惊惶。

柳念眉心里一沉,刚要开口,李青已踹开了里间的门。里间更暗,只有盏油灯放在墙角,两个小女孩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看到李青时,大眼睛里的泪突然涌了出来。

“别怕,我们来接你了。”李青解开绳子,抱起一个女孩,她的小胳膊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红痕,却紧紧抓着李青的衣襟,像抓住救命稻草。

往外走时,柳念眉突然低呼一声。李青回头,只见她正盯着墙角的画——那是用朱砂在墙上画的阵法,中间摆着七个小木人,每个木人胸口都贴着张黄符,符上的名字正是这几个孩子的。

“是‘换命阵’,”柳念眉指尖抚过冰凉的墙面,声音发寒,“赵玄阴想借孩子的生辰八字,提前引动影煞的戾气。”

李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女孩,她正用脏兮兮的小手攥着他的衣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毁了它。”他沉声道。

柳念眉拔下银簪,蘸着地上的酒液,在阵法中心狠狠划了个叉。朱砂画的线条像活过来般扭曲,发出“滋滋”的轻响,小木人瞬间变得焦黑。

返程时,孩子们手拉手走在中间,李青和柳念眉护在两侧。最小的女孩突然仰起脸问:“叔叔,那个长胡子的人说,我们会变成影子吃掉……是真的吗?”

李青弯腰,把她抱起来,指了指天边刚露头的月牙:“你看,月亮总会出来的。影子再凶,见了光就躲起来了。”

女孩似懂非懂,却把脸埋进他怀里,小声说:“叔叔身上有梅花开的味道。”

柳念眉闻言,瞥了眼李青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胎记,那里的暖意似乎更浓了些。她突然笑了,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草屑:“她倒机灵。”

李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又望向医馆的方向,夜色虽沉,但风里已少了几分腐臭,多了丝草木的清气。他知道,离七月初七越近,赵玄阴的动作只会更狠,但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那些藏在暗处的伎俩,终究挡不住往前走的脚步。

走到半路,柳念眉突然停步,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锦囊:“这个给你。”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和几片桃花瓣,“我娘说,辟邪的。”

李青接过来,指尖触到她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移开。锦囊的香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梅香,在风里缠成了一缕,像根看不见的线。

孩子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敲出细碎的响,像串被风吹动的风铃。最小的女孩攥着李青的衣角,时不时抬头看他,眼里的惧意渐渐被好奇取代:“叔叔,你和姐姐是神仙吗?”

李青刚要开口,柳念眉已笑着接话:“我们不是神仙,但能护着你们回家。”她摸了摸女孩的头,指尖触到孩子打结的头发,心里微微发涩——这些孩子的家人,怕是早就被赵玄阴的人处理了,所谓“回家”,不过是句安慰。

果然,走到医馆门口时,最大的男孩攥紧了拳头:“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可昨天路过时,门是锁着的,邻居说我爹娘去外地了……我知道,他们是被那些人抓走了。”

李青沉默片刻,蹲下身与他平视:“我会派人去查,不管他们在哪,都会找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男孩愣了愣,突然红了眼眶,用力点了点头。

医馆的灯还亮着,苏荣正坐在桌边碾药,见他们回来,连忙起身:“可算回来了,我炖了姜汤,快让孩子们暖暖。”她身后的药柜泛着檀木的光泽,药香混着姜味漫出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孩子们捧着姜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柳念眉替他们检查伤口时,发现每个孩子手腕上都有圈淡青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勒过。“这是……”

“是‘锁魂索’的印子。”李青指尖划过一个男孩的手腕,眼底寒光一闪,“赵玄阴想用他们的魂魄养煞,勒得越久,魂魄越容易离体。”

苏荣闻言,连忙取来药膏:“这是解邪祟的药膏,我加了艾叶和菖蒲,每天抹三次,印子就能消。”她边说边给孩子们涂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夜深时,孩子们挤在里间的小床上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李青和柳念眉坐在外间,借着药灯的光翻看从破庙带回来的东西——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还有本写满人名的册子,每个名字旁都标着生辰八字。

“这些人都是赵玄阴的目标。”柳念眉指着册子上被圈住的名字,“大部分是孤儿,或是父母不在本地的孩子,容易下手。”

李青指尖点在册子最后一页,那里写着个熟悉的名字——是之前在戏园子里救过的小旦。“他连戏班子的人都不放过。”

“不止,”柳念眉翻到前面,“你看这个记号,标着‘已用’的,怕是已经……”她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意思。

药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得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李青突然想起女孩说的“梅花开的味道”,低头看了看衣襟,那里的胎记似乎真的暖了些。他抬眼看向柳念眉,她正专注地比对那些符号,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尖沾了点药粉,像只认真的小兽。

“明天我去戏园看看。”李青开口打破沉默,“你留在医馆照看孩子。”

柳念眉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担忧:“赵玄阴肯定在戏园设了圈套。”

“正好,我也想看看他的底牌。”李青将册子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他以为抓了这些孩子就能成事,却不知人心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柳念眉望着他的侧脸,药灯的光勾勒出他下颌的线条,比白日里柔和了些。她突然想起巷子里他接过锦囊时的指尖相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连忙低下头:“那你……多加小心。”

李青“嗯”了一声,目光落回里间的门帘上,那里隐约能看见孩子们交叠的睡影。他握紧了腰间的刀,刀鞘上的梅花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不管赵玄阴的阵仗摆得多大,他总要护着这些人,护着这盏在暗夜里亮着的灯。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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