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庄后院的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丛嫩草，苏荣蹲在竹匾前翻动艾草，指尖捻起片蜷曲的叶子，阳光透过指缝落在她手腕上，那串细密的疤痕突然变得清晰——像被无数根细针斜斜划过，旧伤叠着新痕，在白皙的皮肤上织成道狰狞的网。
云逍刚从外面取了新磨的银针回来，脚步在院门口顿住。他认得这种疤痕，三年前在城西破庙里见过，那具被邪祟啃噬过的尸体手腕上，就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只是更深得见了骨。
“这伤……”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是阴无常的手笔？”
苏荣没回头，指尖的艾草叶被捻得粉碎。风卷着药香漫过鼻尖，她掀起袖口，疤痕从手腕蜿蜒到肘弯，在臂弯处汇成个扭曲的“阴”字。“血缘蛊。”她声音发哑，像被药渣堵了喉咙，“阴无常最阴毒的手段，用血亲的骨血养蛊，只要族谱上的人还活着，蛊虫就会在血脉里钻，每隔三年发作一次，痛得像有千万根针在啃骨头。”
竹匾里的艾草突然簌簌作响，云逍瞥见其中混着片暗紫色的叶子，边缘焦黑如炭——是炼制锁魂香的引魂草，寻常人碰一下都要灼伤皮肤。他伸手拨开那片草叶，指腹触到的瞬间，苏荣猛地抽回手，腕上的疤痕泛出淡红。
“别碰。”她把药箱拖到石桌上，黄铜锁扣“咔嗒”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玻璃瓶，最底层压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边角都磨卷了毛边。“这是苏家的族谱。”她翻开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幅朱砂图谱，幡旗状的图案上爬满诡异的符文，幡角缠着条锁链，链节上分明是“苏”字的篆书。
“百鬼幡图谱？”云逍凑近看，图谱旁的批注是行极小的字：“阴无常觊觎此图，以血缘为引，灭门夺幡。”他突然想起柳月娘提过的往事，苏家曾是修仙世家，专精制蛊与驱邪，二十年前却一夜覆灭，当时官府卷宗里只写着“意外走火”。
苏荣的指甲掐进族谱边缘，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那天是我生辰，祖父在药庄后院教我认毒草，突然听见前院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她眼神发直，仿佛又跌进了那场焚心的大火里，“阴无常穿着件黑斗篷，斗篷下摆沾着血，手里的锁魂链上挂着我爹娘的头骨，每走一步就撞出‘咔啦’的响。”
竹匾里的艾草突然燃起细小的火星，是被她指尖溢散的灵力引燃的。云逍迅速捏了个灭火诀，青烟里飘出股焦味，像极了当年苏家药庄烧毁时的气息。
“祖父把我塞进药箱，往我手腕上刺了这血缘蛊的解药配方。”苏荣的指尖抚过那串疤痕，“他说‘记住，蛊虫怕艾草和朱砂，更怕苏家的血脉没断’，然后就把药箱推到地窖里。我听见他被锁魂链穿透琵琶骨的声音，像撕布一样……”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喉咙里发出呜咽，像被什么堵住。云逍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细碎的药粉——是早上碾药时蹭的。药庄里晾晒的艾草、苍术、朱砂粉，全是克制血缘蛊的药材，原来她日日与这些东西为伴，不只是为了营生。
“这图谱……”云逍指着幡旗顶端的纹路，那图案与柳月娘家里那半块玉佩上的刻痕惊人地相似，“阴无常夺图是为了召唤百鬼？”
“不止。”苏荣抹了把脸，把族谱塞进药箱深处，“百鬼幡能打开阴阳界的缺口，他想把恶鬼引入阳间，用活人精血炼幡。我祖父当年偷改了图谱的核心符文，让他炼了二十年都只能弄出副残幡，不然这城里早成了炼狱。”
风突然紧了，后院那棵老槐树哗哗作响，树叶间漏下的光斑在苏荣腕上的疤痕游走，像无数只细针在跳动。云逍注意到她肘弯的“阴”字疤痕旁，有个极小的牙印，齿痕深得几乎见骨。
“这是……”
“祖父的牙印。”苏荣喉间滚出声苦笑，“他把蛊虫引到自己身上前，咬了我一口。血缘蛊认主，只要沾了至亲的血，就能暂时骗过蛊虫。这牙印里的血，撑了我二十年。”她突然抓起云逍的手，按在自己腕上，“你摸，疤痕下面是热的，蛊虫还活着，就藏在血脉最深处。”
云逍的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像按在烧红的烙铁上。他突然想起柳月娘说过，苏荣每月十五都要关在药庄后院，疼得在地上打滚，却从不用止痛药——她说“忍过去，蛊虫就弱一分”。
“阴无常最近在城西坟场出没。”云逍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按在疤痕最浅的地方，“他大概是发现图谱有问题，想抓你去逼问。”
苏荣眼里闪过丝锐光，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药草的苦：“正好。我在他常喝的水里掺了溶血草，只要他碰我，血缘蛊就会反噬。”她从药箱里拿出个瓷瓶，倒出三枚漆黑的药丸，“这是‘血引丹’，你和月娘各带一枚，遇危险时捏碎，能引开蛊虫。”
药丸落在云逍掌心，凉得像冰。他突然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苏荣手里——那玉佩上刻着柳家的护族符文，能挡三次致命攻击。“二十年前你祖父护着你，现在换我们。”
苏荣捏着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温润的纹路。后院的艾草还在微微发烫，阳光穿过烟雾，在族谱的残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当年地窖里那点微弱的烛火。她突然想起祖父最后那句话，原来“苏家的血脉没断”，从来都不是指她一个人。
傍晚收艾草时，云逍看见苏荣把那片焦黑的引魂草埋进了老槐树下，埋得极深，上面压了块刻着符文的青石板。“血缘蛊怕这个。”她拍了拍手上的土，腕上的疤痕在暮色里淡成了浅粉色，“等阴无常伏法那天，我就把这疤痕剜了去，换块新皮肤。”
云逍望着她手腕上那串像针脚般的印记，突然觉得，这些伤疤哪里是疤痕，分明是刻在血脉里的勋章——每道痕迹都在说“我活着”，每寸皮肤都在喊“没认输”。药庄的暮色里，艾草的清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像极了苏家从未断绝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