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
封言和李阳的交流主战场从弹幕转移到了微讯软件。
两人的对话，基本遵循着某种极简主义协议。
大部分时候是封言发起提问，针对某个技术难点或者架构思路。
李阳的回复通常短得可怜，“嗯”、“不是”、“数据不对”、“我再试试”。
偶尔会甩过来几张模糊的零件照片或者一段代码截图。
但封言能感觉到，那层隔阂在慢慢消融。
至少，现在他问“能源系统考虑的什么方案？”。
李阳会回“自己组的锂电，凑合用”，而不是直接无视。
这天晚上，封言苦逼的还在加班赶一份紧急材料。
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机箱风扇的嗡嗡声。
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熟门熟路地从抽屉最底层摸出一桶红烧牛肉面。
撕调料包的时候还不小心溅了点油在键盘上，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了半天。
泡面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李阳发来的消息，一张图片。
点开一看，是一块看起来刚加工好的金属结构件，棱角分明，透着冷光。
最有意思的是，零件旁边赫然摆着个同款不同色的泡面碗。
里面还剩半碗面，叉子就搭在碗边上。
图片下面跟着一行字：
“新关节件，强度测试过了。就是加工费肉疼。”
封言看着那熟悉的泡面碗，忍不住笑了，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理解。我们这儿今晚也靠这个续命。【泡面图片】”
他顺手拍了张自己桌上那桶正在冒热气的泡面发了过去。
消息发出去，封言就掀开泡面盖子。
一股熟悉又有点腻人的香气冲出来。
他吸溜了一大口，感觉胃里算是踏实了点。
谁能想到，屏幕那头那个能捣鼓出机甲关节的“大神”。
现实里可能也跟他一样，是个为加工费发愁、靠泡面度日的年轻人。
过了一会儿，李阳回复了，这次字数多了点：
“你这口味不行。香辣牛肉才是王道。”
封言乐了，嘴里还含着面条，含糊地打字回复：
“扞卫红烧牛肉！这是信仰问题，没得谈。”
短暂的、与技术无关的插曲过后，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正轨。
封言问起了李阳正在攻克的平衡算法问题。
李阳这次难得地多打了几行字，描述了他遇到的瓶颈：
“传感器数据融合后的延迟，导致动作指令总是慢半拍，快速移动时尤其明显。”
“现有的ImU（惯性测量单元）性能到顶了，太好的也买不起。”字里行间都透出着无奈。
封言看着屏幕，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脑子里闪过几个名字和面孔。
他还记得大学时有个室友，后来考研专攻的就是mEmS传感器方向。
现在好像就在一家相关的研究所……
他没把话说满，回道：
“ImU的问题我记下了，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公开的测试数据或者性价比高的替代方案参考。”
李阳回了个：“谢了。”
隔着屏幕，封言似乎能感受到对方那简单字句里包裹着的一丝期待。
这种被人需要、尤其是被一个他认可的天才所需要的感觉，很好。
比写完十份领导满意的报告还好。
他把泡面桶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往后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
窗外，城市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
远处写字楼的格子间还零星亮着光，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也在加班。
周六下午，太阳有点晒。
封言按着李阳给的地址，骑着那辆刹车有点吱呀响的共享单车，拐进了梧桐里那片老厂区。
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差点把他颠下去。
在一个挂着歪歪扭扭手写“铁狼工坊”牌子。
旁边还用红色喷漆画了个抽象狼头的仓库门口，他停了下来。
那铁门锈迹斑斑，看着就沉。
用力一推，门轴发出快要散架的呻吟声。
门里的景象，比手机屏幕上看着震撼多了。
仓库是真大，顶也高，但乱也是真乱。
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机器、零件、工具、线缆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处下脚。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正中央，是那具在视频里见过无数次的外骨骼骨架，就站在那里。
夕阳从高处的窗户斜照进来。
给它镀了层金边，金属表面泛着冷硬的光泽。
它比想象中更高大，也更……粗糙真实。
裸露的线路像藤蔓爬满骨架，脚边还散落着几个拆开的部件。
李阳还是那身沾满油污的深色工装，正蹲在地上。
跟一个结构复杂的传动部件较劲，额头上亮晶晶的都是汗。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封言。
只是扬了扬手里的扳手，算是打过招呼，视线又立刻回到了眼前的零件上。
“你这地方……挺有冲击力的啊。”
封言环顾四周，忍不住说道。
这地方乱得很有风格，一种属于技术宅的、混乱中自有秩序的风格。
“嗯。”李阳头也不抬，闷闷地应了一声，手里的活没停。
封言也不在意，小心地绕过地上的“陷阱”，走到那具外骨骼旁边。
他仔细看着那些手工打磨的连接件，那些自己焊接的控制板。
“这东西，”封言轻轻拍了拍冰冷的金属骨架，语气带着真心的佩服。
“光是站在这儿，就感觉帅炸了。”
李阳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封言一眼。
这是封言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的正脸。
很年轻，眉眼轮廓清晰，鼻梁挺直。
是那种带着点硬朗的帅气，只是此刻被油污和疲惫掩盖了些许光芒。
眼神很亮，透着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认同后的微光。
他没说话，但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能动了吗？”封言问。
“能走，不稳。”李阳言简意赅。
他放下工具，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走到骨架旁。
“主要是重量和功率矛盾，好的材料用不起。”
“还有这液压系统，控制精度不够，快速动作容易出问题。”
他拍了拍金属大腿，语气带着点不甘心：“想让它更灵活，更像……电影里那样。”
封言听懂了。
不是为了什么高大上的理由。
就是最纯粹、最原始的想法——想造出一个够帅、能动、能穿的机甲。
这理由，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足够了。
甚至，比任何宏大的口号都更有力量。
“已经很牛逼了，”封言由衷地说，“一个人能搞出这个。”
李阳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没接话，但眼神里的认同感又多了一分。
参观得差不多了。
封言对李阳的技术实力和面临的现实困境都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这是个真正的天才，但也是个被资源和环境困住的天才。
离开仓库时，两人交换了手机号。
“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或者遇到绕不过去的技术坎，随时打电话。”
封言说得诚恳，“我动手能力肯定不如你，但认识些人。”
“想想办法，搞点边角料或者找点资料，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李阳看着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少了最初的审视，好似多了些并肩作战的意味：
“行。”
回去的路上，依旧骑着那辆有些破旧的共享单车，吹着晚风，还挺舒服。
封言蹬着自行车，脑子里不再是那些枯燥的报告和数据。
而是仓库里那具沉默的钢铁骨架。
和李阳提到“电影里那样”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
为了梦想，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