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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殿主殿,万载玄冰砌筑的墙壁散发着亘古不化的寒意,空气仿佛都凝结成肉眼可见的霜晶,在稀薄的光线下无声悬浮。殿内空旷得惊人,除了一张巨大的寒玉云床、一个放置着几卷古朴玉简的冰案,以及地面几个看似随意、实则暗合周天星斗的蒲团外,再无他物。这里是绝情峰的核心,是汐南仙尊谢墨微的清修之地,也是整个宗门最为神秘和令人敬畏的禁地之一。

此刻,谢墨微静立于殿心,霜白色的广袖道袍垂落,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精心雕琢的冰雕。他浅琉璃色的眸子平静地扫过这熟悉到骨髓里的一切,目光最终落在殿宇尽头那扇高达数丈、通体由万年玄冰髓锻造的厚重石门之上。石门表面天然形成的冰棱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幽的蓝光,散发出强大而古老的禁制波动。

“闭关。”

这两个字在谢墨微心间无声划过,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倦怠。于他而言,修为早已臻至此界巅峰,前方道途已绝,所谓的闭关修炼,早已失去实质意义。每一次的“闭关”,更像是一场不得不演的戏,一次对宗门惯例的遵循,也是他用以隔绝外界纷扰、短暂摆脱“汐南仙尊”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无尽责任的借口。

他缓步走向那扇冰髓石门,步履无声,脚下冰面却随着他的靠近,悄然蔓延开更加致密寒冷的霜华。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石门上散发出的那股足以冻结神魂的极致寒意,以及其中蕴含的、历经无数代绝情峰主加持的强悍封印之力。

在石门前的三步之外,他停下脚步。并未立刻开启闭关,而是先分出了一缕细微却凝练如丝的神识。这缕神识如同拥有生命的冰蚕,悄无声息地穿透厚重的殿墙,先是掠向侧殿方向。侧殿内,未恙那孩子正不安分地试图在玉榻上挪动身体,右腿依旧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带着伤患特有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时不时瞥向殿门方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那里藏着那盒他视若珍宝的“寒髓芝”。少年的心思,炽热而单纯,几乎毫无遮掩地呈现在谢墨微的感知中。

谢墨微眸光微动,那缕神识轻轻拂过未恙,如同无形的寒风掠过湖面,未引起任何察觉,却已将其伤势稳定、气息渐强的状态了然于胸。随即,神识转向主峰事务殿方向,捕捉到了凤亦安的气息。凤亦安正在处理宗门日常事务,举止从容,指令清晰,但眉宇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与权力欲,以及神识深处对“师尊此次闭关缘由”的揣测与探究,同样未能逃过谢墨微的感知。

“心性未定,仍需磨砺。” 谢墨微在心中淡然评价。若非凤亦安始终未能真正触及接掌绝情峰的门槛,达到他心中认可的那种超然物外、堪破虚妄的境地,他或许早已将这峰主之位连同无尽琐事一并丢出,去寻那真正的逍遥自在了。

确认两名弟子暂无大碍,宗门事务亦在常规运转后,谢墨微收回了那缕神识。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不见丝毫灵光闪耀,却有一种无形的、仿佛能号令天地寒冰的意志凝聚。他凌空虚划,指尖过处,虚空凝结出数道繁复无比、蕴含着至寒法则的淡蓝色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依次印向那扇冰髓石门。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冰川摩擦的嗡鸣响起。石门上的冰棱纹路骤然亮起,蓝光大盛,整个寒玉殿的温度瞬间又降低了数倍,连光线都似乎被冻结扭曲。石门中央,一道笔直的缝隙缓缓浮现,并向两侧无声滑开,露出后面深邃漆黑、仿佛连接着无尽冰狱的入口。一股比殿内更加精纯、也更加死寂的玄冰气息扑面而来。

谢墨微面无表情,一步踏出,霜白色的身影便没入了那片极致的黑暗之中。在他身影完全消失的刹那,厚重的冰髓石门再次无声合拢,表面的蓝光渐渐隐去,恢复成原本古朴冰冷的样子,只是那禁制之力,已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将内外彻底隔绝。

殿内,重归死寂。唯有永恒的寒意,在空荡的殿堂中无声流淌。

……

冰髓石门之后,并非想象中的狭小石室,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完全由冰雪法则构筑的奇异空间。天穹是流转的极光,脚下是平滑如镜、深不见底的玄冰,四周矗立着万千形态各异的冰棱晶柱,折射着迷离的光晕。这里没有声音,没有风,没有时间的流逝感,只有绝对的精纯与极致的寒冷,是绝情峰历代峰主用以淬炼心神、感悟冰系法则终极奥秘的“玄冰界”。

谢墨微的身影出现在这片空间的中心。他负手而立,任由那足以瞬间冻杀元婴修士的玄冰气息包裹全身,这对他而言,却如同温水般寻常。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地的寒气对他而言,是无比熟悉的“味道”,但也仅此而已。于此地枯坐,对他早已圆满无瑕的修为,已无半分助益。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眼,浅琉璃色的眸子中,那层万年不化的冰封之下,极罕见地掠过一丝近乎顽劣的神色。他来到一根最为粗壮的冰棱晶柱前,晶柱内部,光影流转,隐约可见一道被冰封其中的、与他容貌一般无二的身影。那是他留下的一道幻象分身,蕴含着其一成左右的力量与一道本命意识,足以维持数月不散,并能模拟出他闭关时应有的、深沉如渊的气息波动,足以瞒过外界一切探查。

“此地,便交予你了。”谢墨微对着晶柱中的幻影淡淡开口。那幻影仿佛有所感应,冰封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做完这番布置,谢墨微周身气息陡然一变。那浩瀚如星海、冰冷如亘古冰原的仙尊威压,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敛、内隐,直至彻底消失。他整个人的存在感变得极其稀薄,仿佛融入了这片冰雪天地,又仿佛超脱其外。

接着,他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并非绝情峰任何已知的法诀,手印完成的瞬间,他周身空间开始微微扭曲、模糊,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涟漪荡开。下一刻,他的身影变得透明,最终如同消散的轻烟,彻底消失在这片玄冰界中。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波动,只有一种近乎“道”的自然隐去。

几乎在同一刹那,距离绝情峰不知多少万里之外,一处人迹罕至、四季如春的幽静山谷深处,一条瀑布如银河倒挂,水声潺潺,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映出七彩霓虹。谷中奇花异草繁盛,灵气盎然,与绝情峰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瀑布旁的一块光滑青石上,空间如同水面般泛起细微的涟漪,一道身影由淡转浓,悄然浮现。

不再是那一身标志性的霜白道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质地普通,却浆洗得十分干净。面容也并非谢墨微那惊为天人的俊美,而是化作了一张平凡无奇的中年文士面孔,肤色微黄,眉眼寻常,唯有一双眸子,依稀残留着几分浅琉璃色的底色,但其中的冰冷与威严已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历经世事的淡漠与平静。

谢墨微,或者说此刻的“青衣文士”,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感受着体内那被压制到仅相当于金丹初期修士的微弱灵力,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如此,甚好。”

他深吸一口山谷中湿润清甜的空气,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听着耳畔清脆的鸟鸣与潺潺水声。一种久违的、名为“自由”的感觉,如同解冻的春水,悄然浸润了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汐南仙尊已然“闭关”,而青衣文士的云游,才刚刚开始。他一步踏出,身影已融入山谷的葱翠之中,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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