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赵经理开车的第四个年头,刘峰已经成了领导最信赖的“自己人”。他不止是司机,有时更像一个沉默的护卫,一个可靠的行李员,一个绝不会泄密的树洞。他甚至能凭赵经理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地调整行程或挡掉一些不必要的拜访。这种信任,在旁人看来,是莫大的资本。
然而,这资本背后,是日益增加的如履薄冰。
一些“灵活处理”的事情开始找上他。起初是小事,比如用单位的油卡给赵经理亲戚的车加一次油,或者将一些不好走公账的私人礼品随车带回。刘峰心里不适,但碍于情面和工作环境的“潜规则”,他选择了沉默,将其视为工作的一部分。
但事情渐渐超出了他的底线。
一天下午,赵经理把他叫到办公室,语气随意地递给他一个厚厚的、没有封口的信封。
“小刘,这趟去省城,你顺路把这个交给宏大公司的李总。他那边有人会在停车场等你,你什么都别说,交给对方就行。”
刘峰接过信封,那沉甸甸的手感,以及透过薄薄信封传递出的钞票轮廓,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再是灰色地带的顺水人情,这是明确的、危险的界线。他在部队接受的纪律教育,父亲那句“咱要堂堂正正”的叮嘱,以及他自己内心根深蒂固的原则,像警铃一样在脑中轰鸣。
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挣扎,被赵经理敏锐地捕捉到了。
“怎么,有困难?”赵经理的笑容淡了些,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小刘,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有些事,需要变通。这也是工作。”
“变通”。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刘峰的心上。他想起雨夜送精密仪器时的坚守,想起无数次拒绝小恩小惠时的坦然。如果这一次“变通”了,那他之前所有的坚持又算什么?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两条路:一条是继续沿着这条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的路走下去,最终可能迷失自己;另一条,是断然回头,但代价可能是失去这份令人艳羡的工作,甚至得罪赵经理。
他没有犹豫太久。血液里那股属于军人的耿直和属于平凡人的轴劲,占了上风。
他将信封轻轻放回赵经理的办公桌上,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坚定:
“经理,对不起。我是司机,负责安全行车。这个……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办公室里空气瞬间凝固。
赵经理盯着他,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恼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刘峰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但刘峰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信任已然破裂。小车班的气氛也变得微妙,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他知道,这里他待不长了。
他主动提交了调离申请,理由是“身体不适,难以胜任小车班高强度工作”。赵经理很快批准了,没有挽留。
离开公司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他开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头看了一眼工作了数年的运输公司大楼,心中没有太多留恋,反而有一种挣脱枷锁般的轻松,尽管前路一片茫然。
命运的转折,往往发生在山穷水尽时。
就在他办理离职手续,档案关系暂时挂靠在区人才交流中心,准备寻找新的卡车司机工作时,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关系发挥了作用。
那位曾在雨夜接过他紧急货物、称赞过他“老师傅”的港口负责人,后来与刘峰偶有联系,颇为欣赏他的为人。一次闲聊中,得知刘峰近况,他想起一件事。
“省警校后勤处我有个老朋友,他们那边好像在招人,特别强调要责任心强、有管理能力的,尤其是退伍军人优先。你这条件,不正对口吗?就是……是个班主任的活儿,管学生,可能比你开车辛苦。”
警校?班主任?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对刚脱离“潜规则”旋涡的刘峰而言,充满了正气和吸引力。管理学生,纪律,责任感——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领域!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要了联系方式,怀揣着退伍证、优秀士兵奖章和一颗重新燃起希望的心,坐上了前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面试出奇地顺利。警校的领导对他挺拔的军姿、简洁有力的回答,以及那份无可挑剔的退伍军人履历极为满意。尤其是他“因原则性太强而从领导司机岗位离职”的经历(由港口负责人侧面证实),在警校领导看来,非但不是缺点,反而是最宝贵的品质。
“我们这里的学生,以后都是要穿警服的!班主任自己首先就得一身正气!”主考官当场拍板,“刘峰同志,欢迎你加入!”
当刘峰拿着那份盖着红印的录用通知书,走出警校庄严的大门时,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与运输公司截然不同的、凛然正气。
他失去了一个看似风光的方向盘,却握住了一根引领未来的教鞭。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命运,真正掌握在了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