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网者”节点的自我湮灭,如同在寂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寂静与弥漫在“远航者号”内部的无形压力。突击艇安全回收,带回的并非欢庆,而是劫后余生的凝重与对未知的深深忌惮。
科学站成了舰船上最繁忙的区域。琉璃带领着她的团队,连同夜枭提供的逻辑分析支持,将所有抢救回来的数据碎片——那冰冷的基础通讯协议框架和更加神秘的“观察者烙印”——置于最高优先级的解析序列。整个过程如同在雷区中拆弹,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任何过于激进的解读都可能触发数据深处隐藏的逻辑陷阱或认知污染。
林珩在医疗舱接受了短暂的治疗,主要是处理精神力过度透支带来的神经性损伤和“混沌海”再次受创的后续影响。新生的力量虽然更加稳定,但接连的强行催谷依旧让恢复过程变得缓慢而痛苦。他靠在床头,通过数据板实时关注着解析进度,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思索。
“观察者”……这个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于所有文明头顶的存在,其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观察?还是如“织网者”核心那古老意志曾流露出的迷茫那般,在执行某种它们自身也可能无法完全理解的、更高层级的“协议”?这个独特的几何烙印,是身份象征,还是某种……权限标识?
几天后,初步的解析报告呈现在林珩面前。
“通讯协议框架极其复杂,其加密核心与我们所知的任何数学体系都存在根本性差异,更像是基于某种……多维时空拓扑结构建立的。”琉璃指着屏幕上那不断变幻、如同克莱因瓶般扭曲的数学模型,眼中带着惊叹与困惑,“短时间内完全破解不现实,但我们成功剥离出了其最基础的‘握手’信号模式和低层级的数据包结构。这意味着,在极端情况下,我们有可能伪装成一个最低级的、失去联系的‘织网者’单位,向网络发送极其简单的、预设好的错误信息,或者……在极近距离内,有限度地‘窃听’它们之间的非加密广播。”
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战术突破。虽然作用有限且风险巨大,但在特定情境下,或许能起到奇效。
“更重要的是这个‘观察者烙印’。”琉璃切换屏幕,那个冰冷而优美的几何图案再次出现,“我们无法理解其蕴含的全部信息,但其数学结构本身,就带有一种……‘绝对权限’的特性。它在数据流中出现的位置,无一例外都是最高优先级的指令发出点或关键逻辑的验证节点。”
她放大烙印的某个局部,那里有着极其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这些纹路,经过分析,并非装饰,而是一种动态的、与环境参数(可能是时空坐标、能量背景甚至……观察目标的状态)实时关联的变量标识符。换句话说,这个烙印不是静态的,它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面对不同目标时,其微观结构会发生变化,就像一种……无法伪造的动态密码。”
林珩心中一动。动态密码?这意味着,即使他们复制了这个烙印,如果没有对应的“算法”来实时生成正确的微观变化,也无法通过“织网者”网络可能存在的、更高级别的验证。这解释了为何节点在核心数据被触及时会选择自毁——它保护的不是静态的秘密,而是那个生成“动态密码”的核心算法,那可能直指“观察者”的本质。
“我们截获的这几个烙印样本,来自节点与我们接触的短暂时间内。”夜枭补充道,他调出了几个烙印的微观对比图,确实存在肉眼难以分辨的差异,“虽然无法破译其变化规律,但通过对比这些差异与当时的环境参数(如我舰能量辐射、指挥官您的精神波动特征等),我们或许能逆向推导出某些触发条件或关联规则。这需要时间,和海量的计算资源。”
这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一扇门的锁孔形状,虽然还不知道钥匙是什么,但至少知道了锁孔并非一成不变。
就在他们沉浸于这来之不易的发现时,负责深空监测的传感器部门,传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指挥官,过去二十四小时内,我们监测到三次极其微弱、但无法解释的超空间波动余迹。”传感器员报告,“波动源并非来自Rx-7星系方向,而是来自……我们后方,大致沿着我们离开第二信标后的航线延伸区域。波动特征与已知的任何自然现象或‘织网者’、‘清扫者’的跃迁模式均不匹配。”
“波动强度?”林珩立刻追问。
“极其微弱,处于探测阈值边缘,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无法精确定位源点,只能确定大致方向。”
无形的追猎者?
夜枭调出星图,将三次波动的大致源点标记出来,并用虚线连接。“轨迹显示,某个未知的存在,正沿着我们走过的航线,以某种我们无法完全追踪的方式,保持距离地跟随。”他的声音冰冷,“对方具备极高的隐匿技术,若非我们持续进行最高级别的深空监听,且其超空间引擎似乎存在某种无法完全消除的、独特的‘尾迹’,我们根本无法察觉。”
是“织网者”派出的、更高级别的追踪单位?还是被节点自毁惊动的、“观察者”直属的某种力量?或者是……另一个未知的势力?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们并未真正安全。摧毁一个节点,可能引来了更麻烦的尾巴。
“保持监测,尝试分析其尾迹的独特频率,建立特征档案。”林珩下令,“航速提升至百分之六十,尽快抵达第三信标。”
他们需要更快的速度,也需要“谐律阵列”可能提供的更多庇护与知识。
在接下来的航程中,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萦绕在船员心头。尽管再未捕捉到确切的信号,但传感器屏幕上那偶尔跳动的、无法归因的背景噪音峰值,以及林珩那逐渐恢复的、对恶意尤为敏感的“混沌海”传来的微弱悸动,都印证着追踪者的存在。它不接近,不攻击,只是沉默地跟随,如同等待时机的毒蛇。
这种心理压力,甚至比正面战斗更加煎熬。
半个月后,在一种高度紧绷的氛围中,“远航者号”的探测器终于捕捉到了第三“共鸣信标”传来的、清晰而稳定的谐波信号。这一次,信号源并非位于星云或空旷星域,而是来自一个双星系统的宜居带边缘——一颗覆盖着广袤蓝色海洋的类地行星的卫星轨道上。
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到了第三信标的形态——那并非蜂巢般的建筑,而是一颗巨大的人造行星环!它如同精致的星环,环绕着那颗蓝色的卫星缓缓旋转,环体上分布着无数晶莹的棱镜结构,不断汲取着双星的光芒,并将其转化为更加纯净、更加活跃的谐波能量,播撒向整个星系。
“检测到强烈的生命信号!来自下方的海洋行星!”科学站传来惊呼,“不是微生物!是复杂的、多细胞生物的信号!这个星系……存在原生生命!”
一个拥有原生生命的星系,被“谐律者”选为信标节点?这意味着什么?
“远航者号”小心翼翼地靠近行星环信标。与之前一样,在他们发送识别码后,一道温暖的光芒笼罩了星舰,更加磅礴的能量开始注入,加速着林珩和星舰的恢复。同时,一股新的信息流涌入林珩的意识。
这一次,信息流中除了更加完善的星图(显示着更多被点亮的信标和更清晰的“谐律阵列”能量流向)外,还包含了关于“阵列共鸣”与“生命网络”的片段知识。
“谐律阵列”的力量,并非仅仅依赖于信标本身。它还能与阵列覆盖范围内的、具备足够复杂性的生命网络产生共鸣,汲取其自然散发的、微弱的“秩序”与“希望”波动,反过来滋养和庇护这些生命。这是一种共生关系。而这个拥有海洋生命的蓝色行星,正是这样一个强大的“生命网络共鸣源”!
或许,这正是“谐律者”将信标设立于此的原因——利用生命本身的力量,来加固这片“秩序之地”!
就在“远航者号”开始与第三信标建立深度连接,林珩感受着体内“混沌海”在更加精纯的能量滋养下加速复苏,并试图理解这“生命网络共鸣”的奥秘时——
“指挥官!那个追踪者!”传感器员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它……它停了!就在第三信标影响范围的边缘,距离我们约零点五光年处!它不再前进,但也没有离开!就像……在界限外观察着我们!”
林珩猛地看向深空监测屏幕。代表那个未知追踪者的、极其微弱的信号标记,果然停滞在了信标谐波能量场影响范围的边界之外,如同黑暗中一颗冰冷的、静止不动的眼睛。
它忌惮“谐律阵列”的力量?还是在评估?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第三信标带来了更强的力量和新的知识,却也将在黑暗中窥视的威胁,清晰地映照了出来。
“远航者号”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但所有人都明白,界限外的沉默,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林珩凝视着屏幕上的那个光点,又感受了一下下方蓝色行星传来的、蓬勃而懵懂的生命波动,一个新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或许,对抗“低语”与“观察者”的,不仅仅是冰冷的科技与个体的力量,还有这宇宙间,无数生命共同谱写的、生生不息的……共鸣乐章。
而他们,需要学会聆听,并融入这首乐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