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苏婉向伙计借了小厨房。伙计见她是女客，又只做一条小鱼，便爽快地答应了。
小厨房有些狭窄，但灶台锅具还算齐全。苏婉将那条活鱼熟练地处理干净，两面改上花刀，用少许粗盐和姜片略微腌制。
她没有用太多调料，只取了几片客栈提供的火腿薄片，嵌入鱼身的刀花中，又切了几片香菇，一同放入盘中。淋上一点点猪油，撒上几根葱丝，便上笼屉蒸制。
火候是关键。江鱼鲜嫩，时间短了不熟，长了则肉老。苏婉静静守在灶前，凭借经验和混沌之力对热量流动的微妙感知，掌控着最佳时机。
不过七八分钟，一股混合着鱼鲜、火腿咸香和香菇清雅的复合香气便从蒸笼缝隙中飘逸而出。
熄火，虚蒸片刻。苏婉揭开笼盖，热气蒸腾中，那条白鱼形态完美，鱼皮微裂，露出底下雪白细腻的鱼肉，火腿的红、香菇的褐、葱丝的绿点缀其间，色泽诱人。
她将鱼小心取出，淋上一点点蒸鱼豉油（她自己用豆酱和香料简单调制的），再泼上一勺烧得滚热的花生油——
“刺啦！”一声，最后的香气被彻底激发，弥漫在整个小厨房。
就连路过门口的伙计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赞道：“姑娘好手艺！这香味，绝了！”
苏婉笑了笑，将蒸好的鱼端回自己房间。
窗外，桐城的夜色渐浓，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映在窗纸上，一片暖融。
她坐在窗边，就着一碗白饭，细细品尝着自己做的清蒸白鱼。鱼肉嫩滑，入口即化，火腿的咸鲜恰到好处地提升了鱼肉的甜美，香菇则增添了风味的层次。简单的烹饪，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食材的本味。
果然，新鲜的食材，只需要最朴素的处理。
她吃得心满意足，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都随着这口鲜味消散了。
吃完饭，她推开窗户，让带着江水气息的夜风吹入房间。江面上，仍有星星点点的渔火，与岸上的灯火交相辉映。
她靠在窗边，看着这宁静的夜景，心中一片平和。离开皇宫后，这种掌控自己生活、随遇而安的感觉，让她无比踏实。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子夜时分，苏婉正在榻上打坐调息，钥匙藤蔓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气息的空间波动！
这波动……来自江对岸！而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和紊乱！
是他？！那个在宫中两次相遇、身份成谜的“太监”？
他怎么也到了江南？而且还受了伤？
苏婉猛地睁开眼，看向波动传来的方向。夜色深沉，隔着宽阔的江面，什么也看不到。但那丝微弱的感应，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救，还是不救？
她与他之间，牵扯太多，恩怨难明。在宫中，他身份诡秘，行为难测。如今在这宫外，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贸然前去，很可能再次卷入麻烦。
可是……若置之不理，以他此刻气息的紊乱程度，恐怕凶多吉少。
苏婉蹙眉沉思片刻，最终还是轻叹一声。
罢了，终究是……相识一场。
她迅速起身，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裳，将必备的物品随身带好。没有走客栈正门，而是直接从窗户悄无声息地跃下，落入后院阴影中。
辨明方向，她如同融入夜色的薄雾，朝着江边疾驰而去。
钥匙藤蔓对空间的感知为她指引着方向。那波动源头，就在对岸一处偏僻的、似乎废弃的码头附近。
来到江边，夜渡的船只早已停歇。苏婉没有犹豫，寻了一处芦苇茂密之地，混沌之力运转，脚尖在江面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同掠水的飞燕，踏着微弱的涟漪，朝着对岸飞渡而去！
若是有人看见，定会惊为天人！这已是近乎传说中“水上漂”的轻功境界！
几个起落间，苏婉已横跨江面，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对岸的滩涂上。
循着感应，她很快找到了那处废弃的码头。残破的木栈道伸向黑暗的江水中，旁边有几间倒塌大半的窝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钥匙藤蔓的感应愈发清晰。苏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间还算完整的窝棚。
窝棚内没有灯火，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苏婉在门口顿了顿，指尖凝聚起一丝混沌之力，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木门。
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勉强照亮了棚内一角。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下，浑身湿透，头发散乱，依旧穿着那身破烂的太监服饰，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门开的瞬间，便锐利如鹰隼般射了过来！
在看到来人是苏婉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错愕，随即那锐利化为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
“是……你……”他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重伤后的虚弱。
苏婉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来，你惹上的麻烦不小。”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势，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沫子带着血色。
“彼此……彼此……”他喘息着，眼神却依旧带着审视，“你……为何会在此？”
“路过。”苏婉言简意赅，“你需要帮忙吗？”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决绝：“水……还有……伤药……”
苏婉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水囊和自制的伤药，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放在了他触手可及的地上。
“追杀你的人，可能还在附近。”她提醒道。
“我知道……”他艰难地伸手拿过水囊，猛灌了几口，又拿起伤药，看也没看，便撒向自己身上几处明显的伤口，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苏婉看着他处理伤口，那狰狞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与她记忆中那个深沉难测的帝王（或者伪装者）形象重叠，又剥离，变得模糊而陌生。
“你……”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到底是谁？”
他涂抹伤药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深深地看了苏婉一眼。那目光中，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嘲。
苏婉心中一震。果然！养心殿里死的那个，不是他！
“那你现在，是‘鬼’吗？”苏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闻言，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伤口，让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半晌才缓过来，看着苏婉，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深邃难测：“你说呢？”
两人目光在昏暗的窝棚内交汇，无声地对峙着。
外面，江风呜咽，吹动着破败的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远处，似乎传来了隐约的、杂沓的脚步声和搜寻的呼喝声。
追杀的人，逼近了。
他脸色一变，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伤势过重，踉跄了一下。
苏婉看着他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心中叹了口气。
麻烦，果然还是甩不脱。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还能走吗？”
他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那只手不算细腻，指节分明，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感。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掌心相触，冰冷与温热交织。
“跟我来。”苏婉不再多言，扶着他，迅速离开了这处危险的窝棚，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江风卷起她的衣袂，也吹动了他散乱的发丝。
两道身影，一扶一持，在追兵的呼喝声中，隐没于桐城对岸的无边黑暗里。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