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天明时分渐渐停了。
山谷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腥气和草木的清新味道。子珩和钱多多从那个狭窄的崖壁凹陷里钻出来,浑身都湿透了,沾满了泥点,狼狈得像两条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土狗。
“阿——嚏!”钱多多打了个巨响的喷嚏,揉了揉通红的鼻子,骂骂咧咧,“这鬼天气,这鬼地方……胖爷我这身神膘都快顶不住了。”
子珩的状态更差。胸口伤处的钝痛在寒冷的侵袭下变得愈发清晰,失血和力竭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强行撑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雨后初霁的山谷。
阳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昨日的痕迹大多已被抹去,追兵的气息也暂时感觉不到了。
“得赶紧找个地方彻底处理下伤口,再弄点吃的。”子珩声音沙哑,嘴唇因为失血和寒冷有些发白。
钱多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开始辨认方向:“这边……看着像是有路能出去……”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踩在积水里发出的噗嗤声和偶尔惊起的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更为茂密的古木林。林木参天,枝叶交错,将大部分阳光遮挡在外,林内光线幽暗,空气也带着一股陈腐的凉意。
“这林子……年头不短了啊。”钱多多打量着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壮树干,以及缠绕其上的厚厚藤蔓。
子珩没有说话。踏入这片古林的瞬间,他体内那丝原本在雨水中缓慢恢复的龙气,忽然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不是遇到危险的那种预警,更像是一种……模糊的共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呼唤。
“等等。”他停下脚步,闭目凝神,仔细感受着那丝微弱的牵引。
钱多多见状,立刻噤声,警惕地守在一旁。
子珩顺着那冥冥中的感应,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朝着林子更深处、更阴暗的地方走去。脚下的落叶堆积了不知多少年,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响声。
拨开一丛几乎与人等高的蕨类植物,眼前景象微微一变。
几块巨大的、表面相对平整的断石散落在林间空地上,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藤蔓。看那石料的质地和隐约的棱角,不像是天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建筑的残骸。
而那股呼唤感的源头,就在这几块断石的中心。
子珩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拂开一块最大断石上的藤蔓和腐叶。青苔之下,露出了石刻的痕迹。那不是文字,更像是一些早已失传的、代表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古老符号,以及一些模糊不清、姿态各异的小人图案,他们似乎在祭祀,在劳作,在抗争……
“这是……上古先民祭祀或记录所用的象形符号?”子珩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作为研究员,他的专业知识和那异于常人的灵觉同时起了作用。这些符号,与他研究过的商周乃至更早时期的文物上的纹饰,有某种神韵上的共通之处。
“啥玩意儿?鬼画符?”钱多多凑过来,伸着脖子看,一脸茫然。
子珩没有回答,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就在触及石面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
他丹田内那丝龙气,如同被投入热油的冷水,瞬间活跃起来,自行加速流转,散发出温热的暖流,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经脉!恢复速度,比在雨水中时,快了数倍不止!
同时,一股苍凉、厚重、带着泥土与岁月气息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顺着他的指尖,涌入他的脑海。
那并非完整的语言或图像,而是一种情绪的残留,一种意志的碎片——对脚下土地的眷恋,对头顶星空的敬畏,对族群延续的执着,以及对某种外来强横力量(带着仙道特有的、令人厌恶的冰冷秩序感)的……不屈与抗争!
“……人道……不……绝……”
“……火种……存……”
“……长平……凶……亦……希望……”
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跨越数千年的执拗,敲击着子珩的心神。
他仿佛看到了先民们在此地筑坛祭天,看到了他们与某种强大的存在爆发冲突,看到了烽火与鲜血,也看到了失败后,残存的族人将最后的希望与记录,刻于石上,埋于地下,期待着后世有人能够发现……
“哼……”
识海深处,那沉寂了许久的帝辛意志,似乎被这同源的气息触动,发出了一声满足而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叹息。
“总算……闻到点,同类的味道。”
这声叹息,如同洪钟大吕,彻底证实了子珩的感受。这块残碑,或者说这片遗迹,是属于远古“人道”的!是仙道尚未完全压制人族之前,先民们留下的痕迹!
“喂!哥们!你咋了?魔怔了?”钱多多看着子珩眼神发直,表情变幻,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子珩猛地回过神来,指尖的共鸣感和脑海中的意念流随之消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看向钱多多,沉声道:“这石碑……记载了一些东西,和‘人道’有关,也印证了我们必须去长平。”
“真的假的?”钱多多将信将疑,“这破石头还能说话?”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块承载了信息、刚刚还与子珩龙气共鸣的残碑,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表面那些古老的符号骤然亮起一瞬微不可察的黯淡光华,随即——
“咔嚓……簌簌……”
细密的裂纹以子珩指尖触碰处为中心,瞬间蔓延至整个石碑!紧接着,整块石碑如同风化了千万年一般,无声无息地坍塌、粉碎,化作了一滩细腻的、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石粉,融入了地面的腐殖层中。
仿佛它数千年的存在,就是为了等待刚才那一刻的传递。
钱多多看得目瞪口呆:“我靠!一次性的?”
子珩也愣住了,但随即,他感觉到脑海中多了一样东西——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幅极其简陋的、由几根粗陋线条和几个光点构成的“能量流向图”。线条蜿蜒曲折,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区域,那里被一个模糊的、带着血色和锐意的光点标记着。
长平!
这幅图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里,清晰无比。
“得,这下连寻路都省了。”子珩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眉心,语气复杂。
钱多多凑过来,虽然看不到子珩脑子里的图,但看他表情就猜到了七八分,摸着双层下巴,啧啧称奇:
“这算啥?上古版本的‘高德导航’?还是内置激活码的那种?”
子珩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已然与泥土无异的石粉,将那片古林和残碑的方位默默记在心里。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穿过幽暗的林木,望向能量流向图指引的方向。
前路,依旧凶险未知。
但手中的“地图”,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