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重归寂静,唯有寒潭水波轻轻拍岸的声响。许撼山打开油纸包,一股混杂着土腥与苦涩药草的气息弥漫开来。他捻起一小撮暗蓝色的沉水石粉末,又用指甲从干枯的紫芝根茎上刮下些许碎末,置于掌心。
“取潭心水,三滴即可。”许撼山头也不抬地吩咐。
许轻舟不敢怠慢,强忍周身酸痛,小心翼翼行至潭边,掬起一捧冰寒刺骨的潭水,依言滴落三滴在许撼山掌心。那水滴与粉末接触,竟未四散流淌,反而如同被无形之力约束,缓缓旋转交融,化作一种粘稠的、泛着微弱蓝紫色荧光的浆液。
许撼山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得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伸出右手食指,蘸上那浆液,缓缓探向插在潭心的“承岳”剑鞘。
指尖尚未触及鞘身,那古朴剑鞘便自发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仿佛受伤生灵的低咽。鞘体上那些狰狞的裂纹,在浆液靠近时,竟微微舒张,如同干涸土地渴求甘霖。
许撼山的手指终于落下,轻柔而稳定地,将浆液涂抹在最深最长的一道裂纹上。
“嗤——”
一声微响,蓝紫色浆液触及裂纹的瞬间,竟如同烧红的烙铁遇雪,迅速渗入其中,那道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了一丝,虽然依旧明显,但那股令人不安的崩裂感却减弱了些许。同时,一股温润平和的凉意自剑鞘散发开来,驱散了周遭残留的些许阴寒。
许撼山不敢停歇,依循此法,一丝不苟地将浆液涂抹在每一道裂纹之上。他的动作沉稳如山,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显然此举对他消耗亦是不小。
许轻舟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震撼。他虽知“承岳”是祖祠重宝,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其内蕴的灵性,那是一种沉厚、苍凉,与脚下大地血脉相连的古老意志。看着三叔公专注的侧脸,他忽然明白,守护此鞘,守护祖祠,对三叔公而言,并非仅仅是责任,更是一种融入了骨血的本能。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许撼山才将全部裂纹涂抹完毕。此刻的“承岳”剑鞘,裂纹依旧在,但那股濒临破碎的衰败之气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内敛的韵味,如同重伤的巨兽陷入了沉睡,正在缓慢汲取力量。
许撼山长舒一口气,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更显疲惫。他退后几步,盘膝坐下,再次调息。
“此法只能暂稳其灵性,延缓崩溃。”他闭着眼,声音带着疲惫,“真正的修复,需要引动更精纯的山水气运徐徐温养,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地脉受损,灵机紊乱,难啊……”
许轻舟看着那静静立于潭心的剑鞘,又看了看调息中的三叔公,心中那份变强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若自身实力足够,又何须让三叔公独力支撑至此?又何须让祖祠重宝受损如此?
“三叔公,那‘星罗子’背后,究竟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许撼山眼皮未抬,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一个很麻烦的宗门,擅长篡改地势,窃取灵脉,行事诡秘,唤作‘移星换月宗’。其门人不多,但个个精于此道,防不胜防。此次来的,恐怕只是个探路的石子。”
移星换月宗!许轻舟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将其牢牢刻印。这名字听起来便透着一种操控玩弄天地法则的狂妄与阴险。
“他们为何盯上我许家祖祠?”许轻舟追问。
“祖祠之下,镇压着这片山脉最大的一条水运灵枢。”许撼山沉声道,“‘承岳’便是定住这灵枢的钥匙。得了它,便能撬动方圆千里的山水气运,无论是对修行,还是对布局一方,都大有裨益。怀璧其罪,自古如此。”
许轻舟默然。原来许家世代守护的,不仅是祖祠香火,更是这一方水土的灵脉根本。
“陈老倌说得对,躲不过去。”许撼山睁开眼,目光如电,扫过洞窟残破的景象,“他们既已出手,便不会空手而回。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种试探了。”
他看向许轻舟,眼神锐利:“怕吗?”
同样的问题,许轻舟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他挺直了脊梁,尽管身躯依旧单薄,眼神却如淬火后的精铁,沉静而坚定:“怕,但更怕守不住。”
许撼山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丝算不上好看、却带着几分欣慰的笑容:“像个许家种!”
他站起身,走到那柄玄铁重剑旁,将其提起,重重顿在地上。
“光靠守,是守不住的。打铁还需自身硬。”许撼山的声音在洞窟内回荡,“从今日起,老子亲自操练你!你那半吊子的‘撼山诀’和剑术,差得远!”
许轻舟闻言,非但没有畏惧,眼中反而燃起炽烈的光芒。他重重抱拳:“是!三叔公!”
残阳彻底隐没于山脊,最后一缕天光消失,祖祠洞窟内重归黑暗,只有寒潭水面倒映着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以及那柄插在潭心、裂纹中隐隐流动着蓝紫色光晕的“承岳”剑鞘。
一老一少,在这残破的祖祠之中,一个开始传授最为质朴却也最为刚猛的家族传承,一个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每一分力量。拳脚破风声,重剑挥舞的沉闷呼啸,以及偶尔响起的、许撼山那毫不留情的呵斥与指点,打破了洞窟的沉寂。
夜色渐深,山林间万籁俱寂。而在那无人察觉的阴影角落,仿佛有更深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抚剑镇铁匠铺那叮当作响的打铁声,今夜似乎也格外绵长,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急促与凝重。
许家祖祠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已开始扩散。这看似偏安一隅的山野之地,注定无法再保持往日的宁静,或许这一切都是固定的。
这场风波到底是不是许家老太爷提前授意的,这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再再关注这些。
这里只是一个门而已,但又不是一般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