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初时带着一丝刚从无尽黑暗中挣脱的茫然,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法则湮灭的恐怖景象。但很快,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与…沧桑。仿佛在那生死的边缘,在那神魂破碎又被重塑的过程中,他窥见了时光长河中沉淀的某些碎片。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扫过这片崩塌狼藉、如同末日战场的地下空间,扫过那依旧悬浮、却缩小黯淡了许多的水运核心光团,最终,落在了身边那张布满泪痕、写满了紧张与担忧的苍白小脸上。
四目相对。
云漪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却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你…你醒了…”
许轻舟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闷哼。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同时也感受到了身体里流淌的、那股带着云漪气息的、温润纯净的水元之力。
他明白了。是她守住了他最后一线生机。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在那颗经历过万古沉重、濒临寂灭的心湖中悄然漾开,冲淡了识海中寂灭烙印带来的冰冷阴霾。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最终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意思,清晰无比:我没事。谢谢你。
就在这时——
轰隆!
整个地下空间再次剧烈一震!不同于之前的法则碰撞,这次更像是…山体的崩塌!
穹顶之上,一大片被之前战斗余波震裂的岩层,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落!目标,正是下方虚弱的两人!
云漪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就要扑到许轻舟身上!
然而,许轻舟的动作比她更快!
就在巨石即将砸落的瞬间,他眼中厉芒一闪!虽然身体依旧重伤未愈,但一股源自“承岳”剑意的本能反应,已融入骨髓!
“哼!”
一声低沉的冷哼!他并未抬手,也未动剑!只是心念微动!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厚重如山岳的灰蒙蒙剑意,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自他身周升起,向上方撑开!
轰!!!
巨大的岩石狠狠砸在灰蒙蒙的剑意屏障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碎石四溅!但那道看似薄弱的屏障,却如同承载着整座浮影山的重量,纹丝不动!巨石在屏障上撞得粉碎,化作无数齑粉簌簌落下,却未能伤及下方两人分毫!
许轻舟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淡金色的血液。强行催动剑意,牵动了刚愈合的伤势。但他眼神却亮得惊人!这一下并非刻意施为,而是心念所至,剑意自发护主!这代表着“承岳”的剑意,已经开始真正融入他的生命本源!这是一种质的蜕变!
云漪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后怕。
许轻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凝重地望向水运核心光团和地底深处那巨大的伞骨封印。黑暗核心虽然沉寂,但隐患未除。血色天罗虽散,但浮影山已元气大伤。而识海中那道蛰伏的寂灭烙印,更是如同悬顶之剑。
“此地不宜久留。”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封印松动,核心受创。山中残存的诅咒和死寂之气,会吸引更多不祥之物。必须立刻离开。”
他看向云漪,眼神复杂:“还能走吗?”
云漪用力点头,擦干眼泪,眼神坚定:“能!”
许轻舟不再多言,强撑着想要站起。云漪连忙上前搀扶。她的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中传递着一股支撑的力量。
两人相互扶持着,艰难地站起身。许轻舟最后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水运核心光团,心念微动。眉心剑印光芒一闪,一道极其微弱的灰蒙剑气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带着“承岳”的守护印记,轻柔地烙印在光团核心那枚古老的符文之上。这并非控制,而是一种守护的承诺与联系的桥梁。
光团微微一颤,传递出一丝微弱却安心的波动。
做完这一切,许轻舟在云漪的搀扶下,转身走向那幽深曲折、布满崩塌痕迹的来路甬道。他的脚步虽虚浮,背影却挺得笔直。灰蒙蒙的剑意如同无形的披风,萦绕身周,排开残余的死寂与污秽。
每一步踏出,脚下因血雨腐蚀而枯死的岩石缝隙中,竟悄然萌发出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水润光泽的嫩绿苔藓。
毁灭的尽头,终究孕育着新生。
幽深的甬道,比来时更加险恶。之前惊天动地的法则碰撞与山体剧震,让本就年久失修的通道布满了新的裂痕与崩塌。碎石不时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岩石粉尘与尚未散尽的死寂气息,如同巨兽垂死呼出的毒息。
许轻舟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身体被水运本源修补后,看似外伤愈合,实则内里如同一个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精美瓷器,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经脉中重新流淌的剑元带着灰蒙蒙的光泽,却如同奔流在脆弱河床上的激流,每一次运转都带来撕裂般的胀痛。识海中,“承岳”虚影虽稳固,但镇压在剑锷深处的那道寂灭烙印,如同冰冷毒蛇的凝视,时刻散发着侵蚀神魂的阴寒,让他心神不得有片刻松懈。
云漪的状况略好,却也强不到哪里去。引导水运本源为许轻舟疗伤,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与残存的灵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紧紧搀扶着许轻舟的胳膊。两人如同在狂风暴雨后的泥泞中跋涉,沉默而缓慢,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甬道中回响。
“小心!”许轻舟低喝一声,猛地将云漪往身侧一带!
嗤——!
一道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诅咒残息,如同潜伏的毒蝎,从岩壁缝隙中骤然射出,擦着云漪刚才站立的位置掠过,将一块凸起的岩石瞬间腐蚀出滋滋白烟!
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他们远离核心区域,山中弥漫的诅咒死气失去了核心的强力约束,反而变得更加混乱和充满攻击性!一道道或粗或细、形态各异的暗红诅咒残息,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从崩塌的岩缝、干涸的苔藓、甚至流动的污浊气流中钻出,带着尖啸和浓烈的恶念,疯狂地向两人扑来!
这些诅咒残息,虽远不及核心区域那些粗壮根须的力量,但胜在数量众多、无孔不入,且蕴含着侵蚀生机、腐化灵性的歹毒特性!对于此刻状态极差的两人而言,同样是致命的威胁!
“跟紧我!”许轻舟眼神一厉,强提一口剑元!眉心剑印灰芒流转!
嗡——!
一层凝练而内敛的灰蒙蒙剑意屏障,如同无形的气罩,瞬间将两人笼罩!屏障之上,流转着厚重如山岳的守护真意,将扑来的诅咒残息尽数挡下、湮灭!
然而,每一次撞击,都让许轻舟身体微晃,脸色更白一分。维持这护身剑罩,对他脆弱的经脉和心神都是巨大的负担!他不能久战,必须尽快冲出这片诅咒泥潭!
“走!”他低喝,护着云漪,顶着密集如雨的诅咒冲击,艰难地向前推进。灰蒙蒙的剑罩如同怒海中的孤舟,在暗红色的诅咒狂潮中明灭不定,顽强前行。
云漪紧咬着唇,看着许轻舟愈发苍白的侧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心如刀绞。她知道自己此刻是累赘,却也明白许轻舟绝不会丢下她。她努力催动体内微弱的灵力,灌注到颈间的“寒潭珏”中。玉佩上的云纹再次亮起柔和的淡蓝微光,虽无法直接攻击诅咒,却散发出一圈微弱但纯净的水元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这圈水元波动与许轻舟的灰蒙剑意接触的刹那,竟产生了一丝奇妙的共鸣!剑罩外围那些被诅咒死气污染的、粘稠浑浊的空气,在水元涟漪的涤荡下,竟被短暂地净化了一丝,变得稍微“清澈”了那么一瞬!虽然效果微弱,持续时间也短,却实实在在地减轻了剑罩承受的部分压力!
许轻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丝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决断。他没有言语,只是护身剑罩的流转,悄然多了一丝与云漪水元相呼应的柔韧与韧性。
两人就这样相互支撑着,一个以剑为盾,艰难开路;一个以水为引,净化微尘。在步步杀机的诅咒通道中,硬生生趟出一条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出口在望!
然而,就在两人心神稍松的刹那——
轰!轰!轰!
三道截然不同、却都蕴含着强大气息的灵压,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砸在即将冲出甬道的两人身上!将本就摇摇欲坠的灰蒙剑罩冲击得剧烈震荡,几乎溃散!
许轻舟闷哼一声,强行稳住身形,将云漪护在身后,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洞口之外!
洞口之外,并非想象中的山清水秀,而是一片被血色天罗消散后遗留的诅咒死气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谷地。枯死的巨木如同扭曲的鬼爪,地面布满丑陋的灰黑疤痕,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作呕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