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日头爬得慢，刚过晌午，天就透着股发沉的冷。林荞正坐在炕边，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用一块捡来的碎布擦拭着那个装着钱票的旧木盒——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依仗，得藏得更稳妥些。指尖刚触到炕席下的缝隙，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伴着木棍戳地的“笃笃”声，像敲在人心上的重锤。
她心里咯噔一下，刚把木盒塞紧，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朽坏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飞溅，门板撞在土墙上，又弹回来晃了晃，发出垂死的吱呀声。
“死丫头！给我滚出来！”林富贵的吼声先一步冲进来，震得窗纸都颤了颤。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腰间系着根粗麻绳，脸膛涨得通红，手里攥着根手腕粗的木棍，身后跟着叉着腰的王翠花和吊儿郎当的林强。
林强比林荞大两岁，长得人高马大，却游手好闲，平日里最爱跟着王翠花一起欺负原主。这会儿他抄着袖子，嘴角撇着冷笑，眼神扫过屋里的破家具，满是不屑，活像个找茬的地痞。
林荞扶着炕沿慢慢起身，后腰的伤被牵动，疼得她额角冒了层冷汗，却强撑着没弯腰。她知道，这时候要是露了怯，只会让这一家子得寸进尺。她扶着门框站定，目光冷冷地扫过门口三人，声音虽轻，却没了往日的怯懦：“大伯，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王翠花往前跨了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荞脸上，“我们来要账！你爹娘走得早，这些年是谁给你一口饭吃、一件衣穿？是我们！是你大伯！现在你翅膀硬了，占着这破屋不撒手，还敢跟我们摆脸色？今天你必须把这些年的抚养费给我们！”
“抚养费？”林荞挑眉，指尖在门框上轻轻摩挲，脑子里飞快梳理着原主的记忆，“这些年我在大伯家，天不亮就喂猪挑水，白天跟着下地挣工分，晚上还要给招娣缝补衣裳，一天三顿喝的是稀粥，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旧衣。大伯娘说我吃你们的、穿你们的，可我干的活，难道抵不上那几口粥？”
这话一出，王翠花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以前只会哭的林荞敢顶嘴。她反应过来后，火气更盛，跳着脚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敢跟我算这个？要不是我们收留你，你早饿死在街头了！现在跟我们谈干活？那些活是你该干的！你爹娘留下的两亩田，这些年的收成不都给你换口粮了？你还想赖账？”
“两亩田的收成？”林荞冷笑一声，声音提高了些，“大伯娘怕是忘了，每年秋收，粮食刚拉回家，大伯就说要‘代缴公粮’，把大部分粮食拉走，最后留给我的，不过是几袋发霉的粗粮。去年我发高烧，想喝口米汤，大伯娘却说‘粮食金贵，给你喝了也是浪费’，最后还是隔壁的李婶偷偷给了我半个窝头。这些，也是‘收留’？”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院门外不知何时围了几个邻居——都是村里的老人，平日里看惯了林富贵一家欺负原主，这会儿听见动静，都悄悄凑了过来。
林富贵脸色变了变，瞪了王翠花一眼，示意她别再多说，然后往前一步，手里的木棍在地上戳了戳，沉声道：“荞丫头，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们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姑娘家，守着这破屋也不是办法。张家的亲事已经定了，过两天就来接人，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堂哥马上要娶媳妇，正好用得上。你把屋子让出来，以前的事就算了，我们也不跟你要抚养费了。”
绕来绕去，终究是为了这屋子。林荞心里明镜似的，要是把屋子让出去，她就真的无家可归了，到时候林富贵夫妇要逼她嫁去张家，更是易如反掌。
她靠在门框上，身体微微晃了晃，像是疼得站不稳，眼神却依旧坚定：“这屋子是我爹娘留下的，是我的家，我不能让。”
“你不能让？”林强终于开口，他往前凑了凑，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阴影笼罩在林荞身上，“小丫头片子，给你脸了是不是？我爹我娘跟你好好说，你还敢顶嘴？信不信我把你拖出去，扔到山里喂狼！”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林荞的胳膊。林荞早有防备，往旁边一躲，后腰的伤又传来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强子！”围在门口的李婶忍不住喊了一声，“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受伤的姑娘家，像话吗？”
“就是啊，富贵，你们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另一个老人也开口，“荞丫头爹娘走得早，你们作为大伯大伯娘，不护着她就算了，还抢她的屋子，逼她嫁去张家，传出去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林富贵脸色铁青，却不敢跟邻居翻脸——村里的老人虽没什么权力，但口碑很重要，要是被人说“欺负孤女”，以后在村里就抬不起头了。他咬了咬牙，瞪着林荞：“荞丫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屋子你让不让？”
“不让。”林荞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这是我爹娘留下的，我死也不会让。”
“好！好！好！”林富贵连说了三个“好”，手里的木棍扬了起来，“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厉害！今天我就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女！”
木棍带着风声砸下来，林荞瞳孔一缩，却没地方躲——身后是土墙，旁边是林强，她只能闭上眼睛，等着疼痛落下。可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反而听见“哎哟”一声惨叫。
她睁开眼，看见李婶正死死抱住林富贵的胳膊，另一个老人则夺下了他手里的木棍。“富贵！你疯了？真要打死人啊！”李婶气得脸都白了，“荞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跟翠花能脱得了干系？”
林富贵挣扎着想要甩开李婶，却被两个老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王翠花见状，也想上前帮忙，却被邻居们拦住了。“翠花，你也别闹了，这事本来就是你们不对。”一个老人叹着气说，“荞丫头不容易，你们就别逼她了。”
王翠花还想骂，却被林富贵狠狠瞪了一眼。林富贵知道，今天有邻居拦着，想强占屋子是不可能了，再闹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他喘着粗气，瞪着林荞：“好！今天看在邻居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记住，张家的亲事你必须应下，要是敢反悔，我饶不了你！”
说完，他用力甩开李婶的手，带着王翠花和林强，悻悻地走了。临走时，林强还回头瞪了林荞一眼，眼神里满是威胁。
邻居们看着他们走远，才松了口气。李婶走过来，拉住林荞的手，心疼地说：“荞丫头，你没事吧？刚才可吓死我了。”她的手粗糙却温暖，让林荞心里一阵发酸。
“我没事，谢谢李婶，谢谢各位大伯。”林荞勉强笑了笑，身体却因为刚才的紧张和疼痛，开始微微发抖。
“唉，富贵他们也太过分了。”一个老人摇着头说，“你爹娘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
“荞丫头，你也别硬撑着。”另一个老人说，“富贵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得想个办法。实在不行，就去找村支书说说，让他给你评评理。”
林荞心里一动，村支书？原主的记忆里，村支书姓周，是个还算正直的人，只是平日里忙着村里的事，不太管这些家长里短。要是能让周支书出面，或许能暂时拦住林富贵夫妇。
“谢谢大伯提醒，我知道了。”林荞点点头，又对众人道，“今天麻烦大家了，快进屋喝口水吧。”
“不了不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赶紧进屋休息吧，身上还有伤呢。”李婶说着，帮她把踹坏的木门扶起来，“这门也得修修，不然晚上风大，冻得慌。”
邻居们又叮嘱了几句，才渐渐散去。林荞扶着门框，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些素不相识的邻居，成了她重生后收到的第一份温暖。
她关上门，靠在门后，终于忍不住滑坐在地上。后腰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冷汗把里衣都浸湿了。她知道，今天只是暂时把林富贵夫妇逼走了，他们肯定还会再来找麻烦。而且，张家的人过两天就要来接人了，她必须尽快想办法。
她从怀里摸出那个旧木盒，打开一看，三块二毛钱和几张粮票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这点东西，不够她支撑太久，也不够她找人帮忙。她必须尽快找到更多的资源，要么找到赚钱的办法，要么找到能对抗林富贵夫妇的靠山。
她想起原主的记忆里，村里的后山有很多野菜，春天有荠菜、苦菜，秋天有蘑菇，冬天虽然少，但雪地里偶尔也能找到一些耐寒的野菜。而且，后山的小溪里，冬天会结冰，冰层下面可能有鱼。如果能找到野菜或者鱼，不仅能填饱肚子，或许还能拿到镇上换点钱或者粮票。
只是，后山离村子有点远，而且冬天的山路不好走，她身上还有伤，单独去太危险了。可是，除了这个办法，她暂时想不出别的路。
林荞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把木盒重新藏好。她走到灶房，拿起那个破陶碗，把里面剩下的一点粗粮面倒进锅里，加了点水，煮了一碗稀粥。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喝着，强迫自己补充体力。
喝完粥，她靠在炕边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找出原主那件最厚的旧棉袄，披在身上。棉袄很薄，里面的棉絮都结块了，但聊胜于无。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但她不会放弃。她不仅要守住这屋子，还要摆脱林富贵夫妇的控制，摆脱那门荒唐的亲事，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寒风呼啸着穿过门缝，带来阵阵寒意。林荞坐在炕边，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在脑海里规划着明天的行程——她要先去村里的小卖部，用粮票买点玉米面，然后去看看村支书在不在家，试着跟他说说自己的情况。如果能得到村支书的帮助，或许能暂时缓解眼前的危机。
她的眼神越来越坚定，仿佛能穿透这沉沉的黑夜，看到未来的希望。她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