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的震动余波渐渐平息,但碎石从顶部掉落的声音,却变得更加频繁。每一次“噼啪”声响,都让船匠学徒们的精神愈发紧绷。
雷恩扶正了那只装满工具的木箱,站直了身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那簇诡异的蓝色火焰已经被他按灭,掌心只余下一股刺骨的阴冷。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将左手垂在身侧,藏入阴影中。
“海鸦号”的上层建筑已经变成了一地狼藉的废墟。一个巨大、空旷的船壳子,内部的支撑结构暴露无遗,横陈在众人面前。第一阶段的拆解工作,提前完成了。
“干得不错。”
拉姆从一块木板上抬起头,他丢掉手里的木炭,用沾满炭灰的手拍了拍裤子。他看向雷恩,语气里没有过多的称赞,只有对一个高效工具的认可。
“拆解完成,现在进行第二步!”
拉姆的声音盖过了岩石碎裂的杂音,强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这项疯狂的工程上。他的视线,越过众人,投向了洞穴最深处,那根最为粗壮、最长的宝树“亚当”木料。
那根木料静静地躺在那里,长度超过二十米,直径惊人,表面布满了古朴而粗犷的纹理,它将成为新船的龙骨,是这艘末日方舟的脊梁。
“下一步,把它移过来,放进船壳子里!”拉姆用手指着巨木,下达了新的指令。
两个学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几分。那根木料的体积,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要移动它?在这没有任何起重设备的溶洞里?
“轨道已经铺好了。”
莉娜的声音适时响起。
在雷恩进行暴力拆解的五个小时里,她和拉姆也没有闲着。她们利用一些相对笔直的废弃桅杆,在地面上铺设了两条平行的轨道。又找来十数根滚圆的短木桩,横放在轨道上,构成了一个最原始的滚动输送装置。
从巨木所在的位置,到“海鸦号”的船壳,一条简陋但有效的运输通道已经搭建完毕。
计划很完美。
但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是如何将这根估重至少三吨的巨木,从地面上抬起来,平稳地放到那排滚木上。
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雷恩身上。
雷恩没有说话,他迈开脚步,走向那根巨大的“亚当”原木。每走一步,左臂上传来的灼痛就清晰一分。那股不祥的焦糊味,始终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站定在巨木前,庞大的木料横亘在他面前,遮蔽了前方的视野。
他闭上眼睛,胸膛以一个缓慢而沉重的节奏起伏着。洞窟内的震动,头顶的落石,手臂的剧痛,对未知的忧虑……所有的杂念,都被他随着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只剩下绝对的专注。
他弯下腰,双腿分开,沉腰立马,摆出了一个最标准的发力姿势。
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完好无损的右手,以及那只焦黑、不断冒着黑烟的左手。
他将两只手,一左一右,重重地按在了“亚当”木料那粗糙但温润的表面上。
就在他准备调动全身力量,将这根巨木撬离地面的刹那。
异变,发生了。
“嗡——”
一阵微不可查的低鸣。
站在不远处,正准备指挥雷恩发力时机的拉姆,动作僵住了。他手里的测量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但他毫无所察。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死死地盯着雷恩的左手。
就在雷恩左手按住的那片区域,那些古朴的木质纹理之间,一缕微弱的光芒,正从木料的内部亮起。
那光芒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柔和而不刺眼。它不是任何外部光线的反射,而是由“亚当”木料自身,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的!
更让拉姆感到头皮发麻的是,那光芒并非静止不动,它在明灭,在闪烁,形成一种独特的脉动。
那脉动的频率,虽然微弱,却和他曾经在雷恩胸口处瞥见的,那个一闪而逝的印记波动,有着一种诡异的同步感。
雷恩也感觉到了。
就在他左手接触到木料的那个点,一股奇特的链接感,凭空建立。
手中的木料,不再是冰冷沉重的死物。它有生命,有脉搏,它在回应他。
更不可思议的是,一股清凉而温润的暖意,正从木料中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左手掌心,然后顺着手臂的经络向上蔓延。
这股暖意精准地包裹住了他手臂内部那些因【薪火】反噬而暴走的、灼烧他生命力的“余烬”。
钻心的灼痛,在这股清凉暖意的中和下,竟然得到了明显的缓解。
那股侵蚀骨髓的破坏力,被安抚,被压制。
雷恩能感觉到,自己左臂的血肉,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贪婪地吸收着从“亚当”木料中传来的能量,进行着修复。
“神……神木……有灵……”
拉姆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干涩的音节。他毕生都在和木头打交道,从最普通的松木到海军专用的铁杉木,他自认为了解世界上所有的木材。
但眼前的一幕,颠覆了他一生的认知。
他想起了那些被当做无稽之谈,只记录在某些古老海图边角,或是流传于年迈水手酒后吹嘘中的传说——
世界上最顶级的神木,是拥有“灵魂”和“记忆”的。它们是活着的,它们会选择自己的主人,也会与特定的力量产生共鸣。
拉姆看着雷恩那条依旧冒着黑烟的左臂,又看了看那片越来越明亮的木料纹理,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战栗的推测,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生命力……是生命力!”
拉姆低声吼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与激动。
“宝树‘亚当’的传说不是假的!它本身就是生命力的集合体,是这片大海上最庞大生命能量的结晶!”
他转向一旁的莉娜,因为激动,他的脸上肌肉都在抽动。
拉姆指向雷恩那条焦黑的手臂。
“那里的生命力因为某种原因,被高度凝聚、甚至变得狂暴!‘亚当’神木不是在攻击他,而是在亲近他!它感受到了那股同源而又磅礴的生命力,它在与之呼应,在与之共鸣!”
拉姆的推测,为这绝望的局面带来了全新的转机。
莉娜蔚蓝的眼眸里,也终于出现了波动。她看着雷恩的背影,看着那片温暖的光晕,紧握着航海日志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几分。
雷恩没有听清拉姆在喊什么。
他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股奇妙的共鸣之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左臂内部积蓄着一股即将失控的庞大能量,而“亚当”神木,则成为了平复这股能量的关键。
神木正在吸收他手臂中狂暴的“薪火余烬”,将那股破坏性的力量转化为最纯粹的生命能量,然后又反哺回他的体内,修复他的伤势。
一个完美的循环!
这根神木,不仅是造船的材料,更是压制他体内伤势的唯一解药!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随着伤痛的缓解,从四肢百骸涌起。
“喝——!”
雷恩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他没有再进行任何试探,腰背的肌肉绷紧,双臂的青筋根根贲起!
他将那股来自神木的反馈,与自己体内【不灭薪王】的力量,以及自身那蛮横的肉体力量,三者合一,于此刻,彻底爆发!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在拉姆和莉娜震撼的注视下,那根重达三吨,需要一个小型工程队配合起重机才能撼动的巨大原木,被雷恩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从地面上撬动了起来!
琥珀色的光芒,随着雷恩的发力,从那片接触点爆发开来,将雷恩狰狞而坚毅的面孔照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