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的卯时,第一缕天光终于穿透密道的土层,斜斜劈进石室。
光柱里浮尘翻飞,照得满地账册的纸页泛着旧黄,铁箱敞开的箱口凝着层冷霜——里面的密信和兵器图已被李德全收好,只留箱底的黑绒布,印着浅浅的印痕,像是什么东西被刻意垫在下面。
“世子爷,铁箱都搬空了,咱是不是该回东宫了?”小禄子蹲在墙角,正用袖子擦“大将军”爪子上的泥——这鸡刚才又去扒石室顶的土,把红冠子蹭得灰扑扑的,活像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毛球。
萧砚没应声,指尖在铁箱底部的木板上摩挲。木板边缘的缝隙比别处宽,像是被人撬开过。他弯腰,手指抠进缝里用力一掀——“咔哒”一声,整块木板竟被掀了起来,露出个深尺许的暗格,里面躺着个蜡封的信封,牛皮纸被虫蛀得发脆,却依旧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这还有东西!”萧砚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肋骨,指尖刚碰到信封,就觉出不对——蜡封是暗红色的,印着个狰狞的兽头,不是裴党的海鸟纹,倒像是南洋倭寇常用的“八岐纹”。
皇帝凑过来看,指尖在蜡封上轻轻一捻。兽头的獠牙处刻着极小的“倭”字,是倭寇总舵的私印。“是南洋来的信。”他的声音比箱底的绒布还冷,“裴党藏得够深,连倭寇的密信都藏在垫箱板下。”
萧砚用匕首挑开蜡封,信纸是南洋特有的蕉麻纸,带着股咸涩的海腥味。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生硬的汉文写的:“六月初三,借裴党之力袭京城,北攻德胜门,南扰永定河。需以苏皇后凤印为号,见印如见总舵主。事成后,分江南三州予裴氏,海鸟岛及周边岛屿归我倭营。”
“凤印为号?”萧砚的指尖猛地攥紧信纸,纸页被捏出几道裂痕,“他们要我娘的凤印干什么?”
皇帝的指尖在“六月初三”四个字上顿了顿。他掐了掐手指,今天是五月初一,离信上的日子只剩一个月。“凤印是你娘的信物,也是打开海鸟岛主舵的钥匙。”他翻到信纸末尾,那里画着个月牙状的徽记,线条流畅,和苏伶月戏班班旗上的“月”字徽记,连弯钩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苏伶月果然和他们有关!”萧砚的喉咙发紧,眼前突然闪过苏伶月送他桂花糕时的样子——她眼尾的细纹里藏着笑意,可现在想来,那笑意背后,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盘算。
李德全的脸都白了,手里的茶盘“哐当”撞在铁箱上:“陛下,这可怎么办?六月初三就是端阳节,京城到处是百姓,要是倭寇真打进来……”
“慌什么。”皇帝把信纸折好,塞进萧砚的袖袋,“他们要凤印,咱们就给他们‘凤印’。”他抬头看向萧砚,眼神里藏着股狠劲,“只是这南洋,怕是非去不可了。”
萧砚摸了摸怀里的凤印,温凉的玉质贴着心口,像是娘的手在轻轻按他的后背。他想起石室顶“裴氏不灭,海无宁日”的刻字,想起母亲手记里那些未说完的牵挂,指尖慢慢攥成拳,指节泛着白:“正好。我娘的账,裴党的账,还有这倭寇的账,该连本带利算了。”
“说得好!”小禄子在旁边直拍大腿,刚要再说,突然被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大将军”正蹲在石室角落,用尖喙啄着个油纸包。纸包被啄破,露出里面的桂花糕——早发霉了,绿毛长得像层苔藓,可这鸡竟吃得津津有味,连糕屑都啄得干干净净。
“你这鸡!”萧砚又气又笑,伸手把它从纸包里揪出来,“发霉的糕也吃?不怕拉肚子?”他掂了掂斗鸡的重量,故意凶道,“等去了南洋,我让你啄倭寇的屁股!看你还敢不敢乱吃东西!”
“大将军”委屈地“咕咕”叫着,翅膀扑棱着往萧砚怀里钻,尖喙还不忘叼着块发霉的糕,活像个怕被抢食的小气鬼。小禄子蹲在旁边直乐:“世子爷,它怕是知道要去南洋,先练练嘴劲呢!”
皇帝没理会这鸡飞狗跳的热闹,指尖在萧砚的袖袋外轻轻一叩:“信的背面,看看。”
萧砚愣了愣,掏出信纸翻面——只见背面用朱砂画着张地图,标着“海鸟岛”三个大字,岛上的“兵器库”“粮仓”“总舵主府”位置分明,甚至连码头边那棵歪脖子树的位置,都和苏皇后日志里“海外据点”的描述分毫不差。
“娘的日志……”萧砚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日志里画的海鸟岛草图,当时只当是娘的猜测,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娘当年不仅查到了裴党的阴谋,连倭寇的老巢布局都摸得一清二楚。
卯时的钟声从京城方向传来,敲了七下。阳光透过密道接口,把石室里的影子拉得老长。萧砚站在铁箱旁,怀里揣着密信和凤印,肩头蹲着叼着发霉桂花糕的“大将军”,突然觉得这密道尽头的“宣战书”,更像份催征令。
“李德全,”皇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传朕的令,让江南水师备船,三日后出发。”他看向萧砚,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你去准备下,把你娘的日志和凤印都带上。”
“嗯。”萧砚应着,指尖在密信的“月”字徽记上轻轻按了按。他知道,这趟南洋之行,注定不会轻松——裴党的百年阴谋,倭寇的凶残,还有苏伶月身上的谜团,都在海鸟岛等着他。
可当他摸到怀里凤印的温度,看到肩头“大将军”傻愣愣的样子,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娘的线索在,皇叔的支持在,连这只贪吃的鸡都在,还有什么坎过不去?
小禄子正忙着收拾散落的账册,突然低呼:“世子爷!您看这!”他手里举着片海鸟羽毛,羽管上的纹路和密信蜡封上的兽头纹,竟能拼在一起。
萧砚接过羽毛,阳光里,羽管的纹路泛着微光。他突然想起母亲日志里的最后一句话:“海鸟归巢时,真相自会显。”
或许,海鸟岛的尽头,不仅有仇恨和阴谋,还有娘藏了一辈子的真相。
密道外的天光越来越亮,照得石室里的一切都渐渐清晰。萧砚最后看了眼那箱底的暗格,转身跟着皇帝往外走——密道的尽头不是终点,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而那封藏在垫箱板下的“宣战书”,终将变成平寇的捷报,铺在海鸟岛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