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的江南夜,潮气裹着冷意往骨头缝里钻。苏记胭脂铺的后院静得能听见墙角虫鸣,只有柴房方向透着点微弱的油灯光,像只警惕的眼睛,在墨色里眨了眨。
“钥匙真能对上?”萧砚攥着手里的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这钥匙是从太庙崔公公给的紫檀木盒上卸下来的,当时只觉得锁眼熟,没想到竟和苏记地窖的锁一模一样。
“试试就知道了。”谢云站在柴房门口,手里捏着盏遮了光的油灯,玄色衣袍融进夜色里,只露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苏二娘站在廊下,手里攥着李狗剩的旧帕子,指节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萧砚深吸口气,蹲下身掀开地窖口的石板。黑黝黝的洞口冒出股混杂着霉味和泥土气的冷风,吹得他指尖发麻。他把钥匙往铜锁里一插,轻轻一拧——
“咔哒。”
清脆的锁舌弹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开了!”萧砚眼睛一亮,刚要掀地窖盖,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咚”地撞在谢云腿上。他吓了一跳,以为踩到了蛇虫,脱口而出:“有老鼠!”
谢云被他撞得踉跄了下,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低笑出声:“是我的脚。殿下查案时胆大包天,见只老鼠倒吓成这样?”
“谁吓了!”萧砚的耳根红了,扒开地窖盖就往下跳,“我那是……是保持警惕!”
地窖不深,踩着粗糙的土梯往下走了七八步就到了底。谢云提着油灯跟上,昏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黑暗——地窖不大,靠墙摆着几个木箱,箱上落着薄尘,却码得整整齐齐,显然常有人来打理。
“这是……”萧砚走到最上面的木箱前,掀开箱盖的刹那,倒吸一口凉气。
箱里没什么金银财宝,只有一摞摞泛黄的册子,最上面那本赫然是《江南河工名册》,封皮上还沾着点泥渍,是李狗剩那本的完整版!再往下翻,是厚厚的账册,上面记着“某年某月,周显运劣质砖三千块入河堤”“赵德发走私盐铁,分赃给裴文渊白银五千两”……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粘着小块砖样、布料样本,证据确凿得像把淬了火的刀。
“狗剩他……他竟藏了这么多!”苏二娘跟下来,看着满箱的罪证,眼泪啪嗒掉在箱沿上,“他总说‘得留着,总会有用的’,原来他早把这些都备好了……”
萧砚的手指抚过账册上的字迹,和李狗剩的日记、账本如出一辙,潦草却有力。他仿佛能看见李狗剩躲在这地窖里,就着油灯一笔一划记录的样子,心里堵得发慌。
“这是什么?”谢云忽然指着最底下的木箱,箱角露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封面上绣着只小小的海鸟——和萧砚母亲日记里的印记,一模一样!
萧砚的心猛地一跳,伸手把册子抽出来。封皮上写着“南巡日志”四个字,是母亲的笔迹!他颤抖着翻开,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正月初三,查江南河堤,砖质堪忧,周显言辞闪烁,恐有猫腻。”
“正月十五,见赵德发码头仓库有暗舱,似藏违禁品,需细查。”
“正月二十,裴文渊邀宴,席间言及‘河堤需修’,眼神阴狠,疑想借溃堤掩盖某事……”
日志一页页翻下去,萧砚的呼吸越来越沉。直到翻到最后几页,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裴文渊想借溃堤,淹掉藏有走私证据的东海仓库,那里有他与倭寇交易的账册。”
东海仓库!走私证据!倭寇交易!
萧砚的手指猛地攥紧,日志的纸页被他捏得发皱。原来母亲当年就查到了裴党和倭寇勾结!原来河堤溃堤不是意外,是裴文渊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毁掉能治他罪的证据!
“这群畜生……”萧砚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在日志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就在这时,铺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呵斥声和狗吠,像潮水似的涌来。
“不好!”谢云猛地吹灭油灯,地窖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他们来了!”
苏二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是裴党的人!他们怎么会知道……”
“别慌。”谢云摸出匕首握在手里,将萧砚往身后一拉,后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守住地窖口,他们一时进不来。”
黑暗里,萧砚能清晰地听见谢云的心跳,沉稳有力,像面定海神针,让他慌乱的心渐渐静了下来。他摸出自己靴筒里的匕首,指尖因为紧张有些发滑,却死死攥着——这是谢云给他的,现在该轮到他护着人了。
“哐当!”铺门被踹开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响动,有人在外面喊:“搜!给我仔细搜!那小子肯定藏在这儿!”
是赵德发的声音!
萧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忽然想起那本南巡日志,赶紧往怀里塞。指尖触到日志最后一页时,摸到个硬硬的东西——不是纸,倒像是张薄木片。
他借着从地窖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把木片抽出来一看,瞬间僵住了。
是张画像,画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正趴在桌上啃桂花糕,眉眼弯弯的,像极了小时候的他。画像背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
“吾儿明砚,娘等你回家。”
“娘……”萧砚的喉咙像被堵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画像上。原来母亲当年写日志时,还带着他的画像;原来她不是不想回家,是被裴党绊住了脚步;原来她一直在等他,等他长大,等他来接她回家……
“明砚?”谢云察觉到他的颤抖,低声唤他。
“我没事。”萧砚抹了把泪,把画像小心地塞进贴身的衣襟里,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谢云,我们不能被困在这儿。这些证据,还有我娘的日志,必须送出去。”
谢云应了声“好”,指尖在黑暗中摸到他的手,紧紧攥了攥——是安慰,也是承诺。
铺外的动静越来越近,柴房的门被“砰”地踹开,有人喊:“地窖口在这儿!快拿火把来!”
火光映在地窖口,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两尊倔强的石像。萧砚看着怀里的日志和画像,想起李狗剩的脚印,想起河堤上的碎砖,想起母亲那句“娘等你回家”,忽然笑了。
怕什么?他有证据,有谢云,还有母亲和李狗剩他们没说完的话。
“谢云,”萧砚握紧匕首,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杀出去!”
谢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淬了冰的刀锋:“好。”
地窖口的木板被猛地掀开,火光涌进来的瞬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了出去,匕首划破空气的锐响,混着裴党爪牙的惨叫,在江南的夜里炸开——
他们要回家,也要带着真相,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