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神凰城东市。
临近吴国公与顾家小姐大婚，整个国公府都陷入了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之中。
东市是神凰城最繁华的绸缎布匹集散地，今日小红便带着顾清阑来此采买大婚所需的各种织物。
“老板，你这云锦什么价钱？我们要的可不是一两匹，是三百匹。”
一家名为“锦绣阁”的绸缎庄内，小红叉着腰，颇有几分管事大丫鬟的气势，正同一位胖乎乎的老板讨价还价。
那老板脸上堆满了笑，搓着手道：“这位姑娘，您是吴国公府的人，小老儿哪敢多要价？这可是顶好的贡品级云锦，给您算九折，已经是跳楼价了！”
“九折？你糊弄鬼呢！”小红杏眼一瞪，“谁不知道这批货是你从沈家抄没的家产里拍下来的？成本价不过三成，你转手卖我九折？当我没见过世面？”
老板的笑容一僵，额头冒出细汗。
眼前这丫头年纪不大，可说起话来却老练得很，显然是府里的心腹。
“这样，小双，”小红扭头，对着旁边安静站立的顾清阑吩咐道，“这些已经打包好的蜀锦和杭绸不重，你先跑几趟，搬到外面的马车上去，我跟这奸商好好磨一磨。”
“好。”顾清阑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她默默抱起两个用油布包裹好的绸缎卷，转身走出了店铺。
外面长街熙攘，车水马龙。
顾清阑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色侍女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清丽的容颜在喧闹的市井中，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冷。
她抱着货物，安静地穿行在人群里。
这几日，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浇花，洗衣，打扫，采买。
曾经仗剑天涯的道玄派侠女，如今做着最平凡的杂役。
李奕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柳知絮也只是偶尔让她跟着学些庶务，但这种平淡，却比任何严苛的看管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她正低头走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衣着光鲜，满身酒气的年轻公子哥，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央，身边还跟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将行人挤得纷纷避让。
为首一人，面色微醺，步履虚浮，正是英国公之子，宋瑞。
顾清阑下意识地侧身，想要避开这群一看就不好惹的纨绔。
可宋瑞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顾清阑身上。
他脚步一顿，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这张脸……有点眼熟。
清冷，孤傲，即便穿着侍女服，也难掩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对了！
宋瑞脑中灵光一闪！
前些日子，父亲宋熙跟他提过一嘴，说女帝陛下本欲给李奕赐婚的道玄派侠女顾清阑，后来似乎出了些变故。
眼前这个穿着侍女服，却依旧难掩绝色的女子，不就是传闻中的顾清阑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干着下人的活？
宋瑞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结合这些天听到的各种传闻，心里顿时“恍然大悟”。
李奕这是在调教这匹烈马啊！
不愧是老李，手段就是高！这种天之骄女，就得这么磨掉她的傲气，才能乖乖听话！
想到这里，宋瑞虚荣心爆棚。
自己作为李奕最好的兄弟，这种时候，岂能不帮兄弟一把？
“站住。”
宋瑞摇摇晃晃地走到顾清阑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
顾清阑停下脚步，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厌恶地看着他。
“哟，小丫头长得还挺标致。”
宋瑞故意用轻浮的腔调开口，伸出手，似乎想去捏她的下巴。
“你……想死？”
顾清阑抱着货物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简单的三个字，蕴含强烈的怒意和警告。
周围的行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远远地围观起来。
“那不是英国公府的宋瑞宋公子吗？”
“是啊，他身边的是张强和赵方，都是以前跟着吴国公混的……”
“那个小丫鬟是谁啊？长得真好看，可惜了，被这群人缠上，怕是要倒霉。”
周围的议论声不大，但不少话语还是传入了宋瑞的耳朵里。
“哟呵？小小一个侍女居然敢如此嚣张？”
工部尚书之子张强立刻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见了瑞哥，还这么不识抬举？你是哪家的丫鬟？”
赵方也跟着起哄：“瑞哥，这小妞脾气挺冲啊，带回去好好调教调教，肯定有意思！”
“调教？”
宋瑞哈哈大笑，他伸出手指，虚点着顾清阑，“小美人，听到没有？我这帮兄弟都觉得你欠管教。”
“你现在要是跪下来，给本公子磕个头，说不定我心情好，就放过你了。”
自认为极有分寸的宋瑞心中盘算着——
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这个曾经高不可攀的侠女，帮兄弟“出口气”，想必李奕知道了，也只会夸他这个曾经的大哥够意思。
顾清阑抱着怀里的绸缎，没有动怒，也没有恐惧。
“我再说一遍，让开。”
师门所授，不与宵小争口舌之利。
但若对方不知进退，剑，自会教他们何为敬畏。
“嘿！你还来劲了是吧！”
被她那平静的目光看得一阵火大，感觉自己被轻视的宋瑞。
酒劲上涌，就要扔掉脑海中的所谓分寸发作。
“宋公子！且慢！”
就在这时，小红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一把护在顾清阑身前。
她刚刚在店里就听到外面不对劲，探头一看，魂都快吓飞了。
“宋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我们是吴国公府的人，出来为国公爷采办婚事物资的！”
小红连忙表明身份，希望对方能有所顾忌。
“吴国公府？”
宋瑞闻言，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脸上的嚣张气焰倒是收敛了不少。
他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哎呀！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都是误会！”
小红见状，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是误会，那还请宋公子让个路，我们还得赶着回去复命呢。”
小红陪着笑脸说道。
周围的百姓也纷纷点头，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毕竟，现在谁敢不给吴国公面子？
然而，宋瑞接下来笑嘻嘻地绕过小红，目光再次肆无忌惮地落在顾清阑的身上。
“不过嘛……”
他拖长了音调，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我跟奕弟那是什么交情？拜过把子的兄弟！”
“他府上一个丫头，我看着喜欢，开口跟他要，想必他不会不给我这个当大哥的面子吧？”
话音落下。
整个街道，出奇的安静。
小红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瞠目结舌，倒吸一口凉气。
顾清阑抱着绸缎卷的手，猛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