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
苏家大宅。
往日清净的庭院，此刻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皇商苏家，新家主苏凌玉大婚，嫁的还是当今圣上亲赐婚的望北侯。
加上前一日李奕抢亲柳家大小姐，说要同娶两人。
这等有趣的大事，但凡接到请柬的，原本不感兴趣的，也眼巴巴地赶来了。
大门前。
苏芮作为新晋的第一长老，挺直了腰杆，满面红光地迎接着一位位往日里需要她仰望的大人物。
“周太守，您能来，真是让苏家蓬荜生辉啊！”
苏芮对着挺着肚子的建邺太守周同，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
周同回以一个客套的笑，心里却在打鼓。
前几日苏家那份状纸，还压在他府衙的桌案上，烫手得很。
“恭喜恭喜，望北侯与苏小姐乃天作之合。”
紧随其后，江南道总督赵晴的官轿也到了。
苏芮更是激动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亲自将人迎了进去。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钦差丰玄枢的车驾。
她今日换下官服，着一身便装，却依旧难掩那股干练的气场。
各路世家的家主也陆续抵达，就连惠州沈家，也派来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自称总管事，送上了贺礼。
苏芮听到声音，就算有事先的提点，也差点失态。
她听出来了，这位所谓的管事，正是凌玉小姐的母亲，原本的家主苏婉如。
苏芮压下心里的杂念。
按照李奕昨日的吩咐，将周太守这类与柳家、王家关系不清不楚的，都安排在了中庭。
总督赵晴和丰玄枢等朝廷命官，则请入了内亭上座。
一时间，苏家大宅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不少人都走到大堂，想跟那位传说中的望北侯攀个交情。
李奕依旧坐在轮椅上，对所有人的恭维都只是点头致意，不多说一句话。
他身旁站着沈挽月，清冷地紧握背后银枪的模样，让任何想靠得太近的人都得掂量掂量。
气氛正热烈时，一名绣衣卫校尉快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丰玄枢身侧，附耳低语几句。
丰玄枢的面色变了。
“刚接到急报，吴郡各城池内都有流民聚集闹事。建邺城外十里，已聚集了数万人，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兵临城下。”
她起身走到李奕身边，又挥手示意赵晴与周同走到近前，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另外，水路也有两股不明势力正全速朝建邺而来，看旗号，是太湖的水匪和东海的倭寇。”
总督赵晴和周太守，都是有权知晓绣衣卫密报的关键人物。
所以丰玄枢也未刻意瞒着他们。
“什么？！”
赵晴的脸上，没有了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沉稳。
她下意识看向沈家派来的那位代管事，却发现人家坐的好好的在继续喝茶，一时乱了分寸。
“这些家伙，好大的胆子！”
周同更是脸色发青，脑门上见了汗。
流民，水匪，倭寇！
这三者任何一个出现，都够他这个太守喝一壶的。
现在竟然一起来了？这是要翻天啊！
他的任期就剩一年，眼瞧着三个月过后，就可以捞满离开。
谁知道摊上这种大事。
在场的宾客都是人精，看丰玄枢的动作，还有后来总督和郡守的脸色。
再联想到近来传出的风声，哪还能猜不到出了大事。
“这婚礼，宴无好宴啊……”
“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对，礼到就行，这热闹是万万不敢凑近了看。”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在宾客间蔓延开来。
原本热闹的宴厅，一下子安静不少，只有少数人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
“姑爷，这……可怎么办啊？”
苏芮心中打鼓，好好的大喜日子，怎么就真遇上大事。
李奕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动作不疾不徐。
“慌什么。”
他放下茶杯，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吩咐下去，吉时已到，不要耽误了拜堂成亲。”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都火烧眉毛了，还要拜堂？
赵晴张张嘴，想劝说一句“从长计议”，可看到李奕那平静无波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好招来亲信，安排通知江南道督军立即调动驻军平叛。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司仪颤颤巍巍地走上高台。
“吉时已到……”
随着她一声高唱，身着大红喜服的苏凌玉和柳知絮，在侍女的搀扶下，并肩从后堂走出。
两位新娘都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模样。
李奕驱动轮椅，来到堂前正中。
宾客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场面太过诡异。
外面听说要起乱子，而这里，却在按部就班地举行婚礼。
司仪看着堂下黑压压的人群，又感觉到了门外亲兵们调动，愈加肃杀的氛围，只觉得双腿打颤。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一拜天地——”
李奕与两位新娘对着门外，微微颔首。
“二拜高堂——”
苏家这边并无高堂，便对着主位空拜。
“夫妻对拜——”
李奕在轮椅上，对着两位新娘拱了拱手。
苏凌玉与柳知絮则盈盈一福。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喊完最后一句，整个人都虚脱了。
就在这时，苏家大宅那厚重的朱漆大门，被从外面踹开。
“砰！”
巨响传来，宾客们吓得魂飞魄散。
数百名手持重弩的精悍护卫，如潮水般涌了进来，迅速将整个宴厅包围。
弩箭上弦，黑洞洞的箭头，对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人群分开，柳家老太君柳怀瑾，拄着龙头拐杖，在一众江南世家家主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满是寒霜，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奕。
“李奕！强抢我孙女，真当我柳家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柳怀瑾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充满了怨毒。
赵总督和周太守等人，看到这阵仗，脸都白了。
这世家火拼，事发突然，可千万别拉上他们垫背。
李奕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对身边的苏凌玉和柳知絮温和地说道：“去后堂等着，这里交给我就好。”
苏凌玉点了点头，扶着柳知絮准备离开。
“站住！”柳怀瑾厉喝一声。
“李奕，你最好识相些，否则，待会儿我让你和苏家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知絮！我的好孙女！快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柳知絮身上。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柳知絮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
那张美艳的脸上，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惊恐或委屈，只有一片平静。
“祖母，我本不欲多言，为您留些体面。”
她面对着柳怀瑾的方向。
“知絮今日，是心甘情愿嫁给夫君。”
一句话，让柳怀瑾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卡在喉咙里。
“你说什么？”
柳怀瑾原本就青红交加脸色，此刻更红。
“您没听错。”
柳知絮看着她，语气诚恳地说道，“祖母，收手吧！您斗不过夫君的。”
她环视一周，看着那些曾与柳家交好的世家家主们。
“世家联合也罢，水匪，倭寇，乱民这些手段也好，在他面前，都只是笑话。”
“若祖母悬崖勒马，放下兵戈。”
“知絮会尽全力劝说夫君，给柳家留一线生机。”
这番话，无异当众捅了柳怀瑾几刀。
这不仅仅是背叛，更是将她所有的谋划都掀到台面上，让她成为一个笑话。
“你……这个……蠢货！”
柳怀瑾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从铁青涨成猪肝色，猛地抬起拐杖，指着柳知絮。
“放箭！”
她状若疯癫地嘶吼，“把他们……给我射成刺猬！”
弩手们闻言，瞬间绷紧了弓弦。
宾客们发出绝望的尖叫，四散奔逃。
沈挽月一步踏出，破晓银枪横在身前，护住李奕和两位新娘。
千钧一发之际。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中，那个一直被当成废人，坐在轮椅上的望北侯李奕。
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身形挺拔，没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李奕将苏凌玉轻轻揽入怀中，在她耳边柔声安抚。
“闭上眼，别看。”
然后，他就这么穿着大红的新郎服，单手抱着怀里凤冠霞帔的新娘苏凌玉。
另一只手紧握着沈挽月渡入玄武真气。
无视前方那数百支闪着寒光的弩箭。
带着两团鲜艳的火红，朝着柳怀瑾等人。
一步步，走过去。
“土鸡瓦狗，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