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草叶上凝成冰珠时,许光建已经对着东方练了半个时辰吐纳。
他的粗布褂子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层冰凉的壳,可肚子里的绞痛却丝毫未减——这是他辟谷的第十五天,嘴里淡出的苦味比实验室的酒精还烈。
“忍着。”老太平蹲在火堆旁烤着回龙草种子,焦香顺着风飘过来,勾得许光建的胃像被手攥着拧,
“辟谷第三阶段,五脏六腑都在换气,疼是好事。你爷爷当年练到这儿,抱着树桩吐了三天酸水。”
许光建咬着牙摇头,指节攥得发白。
前七天还能靠醒神草吊着劲,到第十天就彻底扛不住了。
夜里躺在树洞里,总能梦见实验室的培养箱,里面的营养液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米粥,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有次实在熬不住,偷偷摸出块压缩饼干,刚撕开包装就被老太平的竹杖敲在手上。
“你想吃?”老太平把饼干扔进火堆,火苗“腾”地窜起来,“我以前能忍,你为啥不能?”
这句话像针戳在许光建心上。他从此再没碰过食物,饿到极致时就嚼片还魂草叶子,苦涩的汁液顺着喉咙往下淌,倒真能压下些饿意。
到第二十天头上,他突然发现自己能三天只喝两口水,打坐时丹田处的暖意越来越浓,看东西都比往常清楚——老太平说这是“气足神清”。
练缩骨功的罪,比辟谷更甚。
老太平在石缝里插了排竹片,间距从一尺慢慢缩到半尺,竹片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却依旧带着韧劲。
“看好了。”他站在石缝前,双脚微分与肩同宽,深吸一口气时两肋猛地向内收缩,原本合身的粗布短褂突然空出半尺,接着脖颈微微前倾,肩胛骨像两扇翅膀般向后收拢,整个人竟像张纸似的飘进了三寸宽的石缝。
竹片只轻轻晃了晃,连片叶子都没碰掉。
许光建学着他的样子站定,吸气时胸口却像塞了团棉花,憋得满脸通红才把肩膀挤进石缝,肋骨立刻传来针扎似的疼。
他想往前挪,后腰却被竹片死死卡住,越是用力挣扎,竹片勒得越紧,后背的皮肉被磨得火辣辣的,很快渗出血珠,在粗布褂子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蠢货!”老太平的竹杖“啪”地敲在他后腰的命门穴,“气走的是筋不是骨!你试试把丹田的暖气压到尾椎,像给气球放气那样慢慢松劲。”
许光建依言调整呼吸,舌尖抵住上颚,感觉那股暖意顺着脊椎往下沉。
到尾椎时突然一顿,他咬着牙再送半分力,后腰竟真的往里收了半寸。
“这才对喽。”老太平的声音从石缝另一头传来,“再让气顺着胳膊肘往指尖爬,想象自己是条泥鳅。”
气到指尖时,许光建的手指突然能灵活地蜷缩,像章鱼的触手般抓住石缝内壁的凸起。
他借着这股劲往前挪,竹片刮过伤口的疼比刀割还烈,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细小的坑。
有次卡在中间进退不得,夕阳把他的影子钉在石缝里,他盯着地上的血滴数到第一百二十七滴时,突然福至心灵——气不该硬闯,该像溪水绕着石头走。
他让暖意顺着经脉游走,哪里被卡住就往哪里送气,肩膀卡了就松肩,肋骨紧了就收肋,竟像解开绳结似的一点点滑了出去。
等站稳时,后背的血痂已经和衣服粘在一起,一扯就是钻心的疼,可石缝里的竹片依旧纹丝不动。
“这才叫入门。”老太平递来株止血草,“每天钻三十趟,啥时候能像我这样带着药篓进出,就算成了。”
许光建咬着牙点头,此后每天天不亮就去钻石缝,旧伤叠新伤,后背结了层厚厚的茧,摸上去像块粗糙的牛皮。
直到第三十天,他终于能背着半篓草药轻松穿过两寸宽的石缝,竹片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隔空取物的练习,最是磨人耐心。
老太平教的第一句咒语是“物随心动,气随念走”,念时要舌尖轻卷,气沉丹田,尾音拖得像山间的雾。
“不是这么喊的。”他捏着许光建的下巴调整角度,“你得让气从喉咙眼里钻出来,带着物件的气味。”
说着从兜里掏出颗野葡萄,在他鼻尖晃了晃,“闻到这股酸甜味了?让气也记住它。”
他把葡萄放在十米外的石头上,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尖对着葡萄顺时针转了三圈,口中默念咒语。
许光建分明看见他指尖有层淡淡的白气,像根透明的线缠上葡萄藤,那葡萄便打着旋儿飞过来,稳稳落在他掌心——连蒂都没断。
“看清楚了?气要像棉线,既得绷住劲,又不能太硬。”老太平把葡萄塞给他,“你先从这颗练,啥时候能让它自己滚到你脚边,再练飞起来。”
许光建捧着葡萄站定,指尖对着它念咒,气刚到半路就散了,葡萄纹丝不动。
他急得额头冒汗,越用力气越乱,有次气劲太猛,竟把葡萄震得滚下了石头。
“别急。”老太平捡回葡萄重新放好,“我当年练这个,对着颗红豆念了七天咒。气这东西,得哄着来。”
许光建静下心来,先把葡萄揣在怀里焐着,让体温和气息浸透它,再拿出来放在石头上。
这次他不念咒,只盯着葡萄回忆刚才的触感,突然觉得丹田的暖意顺着手臂爬向指尖,像根柔软的线慢慢伸过去。
“成了!”葡萄突然轻轻颤了颤,往前滚了半寸。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每天抱着块刻了记号的青石往山外走,走到两公里处放下,再转身闭眼念咒。
气顺时,青石能晃晃悠悠地飘过来;气岔时,青石就“哐当”砸在地上。
有次正练到关键处,草丛里窜出条青花蛇,他吓得手一抖,气猛地回灌丹田,疼得他蹲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青石却“咚”地砸在脚背上,当即肿起个紫包。
“这点动静就慌了?”老太平往他肿包上抹了点草药汁,“当年在战场上,流弹擦着耳朵飞过去,我还能取敌军腰间的药囊呢。”
一个月期满那天,许光建站在断魂崖边,望着两公里外的巨杉树洞。
老太平刚把个陶罐放在树洞口,罐口用红布封着,里面装着三颗驻颜子。
他深吸一口气,舌尖卷出熟悉的咒语,丹田的暖意化作银线直扑树洞。
红布突然掀起,陶罐晃晃悠悠地升起,越过层层树影飞过来,在他胸前半尺处停了停,才轻轻落在怀里——罐身的陶纹都没碰掉半分。
“成了。”老太平的竹杖往地上一顿,竹杖头的铜箍撞出清脆的响,“但记住,隔空取物不能常用,费气伤神。就像你那疫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许光建摸着怀里的陶罐,突然觉得这一个月的苦都化成了丹田的暖意。
他能三天不吃饭只喝水,能钻进两寸宽的石缝,两公里内的物件只要摸过,念咒就能取来。
更重要的是,背包里的长生草药已经分类装好,银丝续命草和阴阳草的样本都用营养液泡着,就等回去做实验。
“该去看看那折叠男孩王光才了。”老太平往他背包里塞了包辟谷丹,褐色的药丸滚圆饱满,“这药能顶三天饭,万不得已时再用。你那疫苗要是成了,别忘了给我留份——我也想看看,百年后这深山是不是还这样。”
许光建跪下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在崖间回荡。
起身时看见老太平正往石缝里塞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本新的手札,封面上写着“许光建练功记”,纸页间还夹着片干枯的回龙草叶。
“接着写。”老太平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他脖子发痒,“你爷爷的字在我这儿,你的字得留在这崖上。”
SUV驶下山时,许光建打开手机,王大爷发来的视频里,王光才正站在院子里晒药草,后背虽然还有点驼,但已经能挺直腰杆走路了。
少年手里拿着本高中课本,看见镜头就挥手:“哥,我等你回来教我认药呢!”
车窗外的山林渐渐远去,许光建摸出那枚褐色药丸含在嘴里。
丹田的暖意混着药香漫开来,他突然觉得,这一个月练的不光是功,更是心——就像老太平说的,能管住自己的身,才能管住长生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