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子时,清墟宗山下的鬼市彻底苏醒。
夜色如墨,路边零星挂着几盏油纸灯笼,昏黄的光透过湿漉漉的灯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勉强照亮脚下凹凸不平的路面。沈墨站在鬼市入口的老槐树下,抬手理了理脸上的玄铁面具——这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边缘刻着细碎的云纹,既能遮掩身份,又不影响视线。他身上换了件深灰色的粗布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缝着暗纹,指尖捏着一枚半透明的玉简,玉简表面浮动着淡青色的“暗影”二字,正是进入暗影阁的凭证。
鬼市里人声并不嘈杂,往来者多是低头疾走,衣角扫过地面的声响被雾气吞噬,只剩偶尔传来的低低议价声,透着几分隐秘。沈墨跟着人流往里走,路过几家挂着“禁术”“法器”招牌的铺子,门帘后隐约透出幽绿的光,空气中混着陈年霉味、丹药的苦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是鬼市独有的气息,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
走到鬼市深处,一栋不起眼的石屋出现在眼前。石屋没有门窗,只在正面墙上刻着一道扭曲的暗影纹路,与沈墨玉简上的标记如出一辙。他抬手将玉简按在纹路上,淡青色的光瞬间蔓延开来,纹路亮起的瞬间,石屋墙面无声裂开一道窄门,门后传来微弱的烛火跳动声。
“进。”门后站着两个穿黑袍的守卫,面无表情,声音像淬了冰。他们扫过沈墨手中的玉简,又瞥了眼他身上的玄铁面具,没有多问,侧身让开了路。
沈墨弯腰走进窄门,门后是一条幽深的甬道,两侧墙壁嵌着泛着冷光的夜明珠,勉强照亮前路。甬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这便是暗影阁的拍卖场。石室顶高丈余,四壁爬满暗黑色的藤蔓,几盏铜制烛台悬在半空,烛火明明灭灭,将整个空间衬得愈发昏暗压抑。
拍卖场里已经有了十几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石室两侧的石椅上。有人靠在斑驳的石柱上,指尖捻着一串漆黑的佛珠,佛珠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有人裹着厚重的斗篷,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正盯着石室中央的高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还有两人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气息微弱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偶尔有灵力波动泄露,几乎让人以为是空位。沈墨找了个靠后的石椅坐下,将身形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同时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一丝灵识——这十几人的气息都晦涩不明,有的带着修士的灵力波动,有的却透着妖修的诡谲,还有一人身上竟有淡淡的尸气,显然都不是易与之辈。
没过多久,石室中央的高台忽然亮起一盏琉璃灯,暖黄色的光驱散了些许寒意。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高台后侧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袍,腰间系着根麻绳,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鬼脸面具,面具嘴角咧到耳根,眼窝处是两个黑洞,看着格外渗人。他走到高台中央的木桌后站定,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时辰到,拍卖开始。”
话音刚落,他抬手从身后的黑布箱里取出第一件拍卖品——那是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刀身约莫半尺长,刀刃上凝结着一层淡淡的黑红色血气,即便隔着数丈远,沈墨也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凶戾之气。“古修士遗留法器,曾饮百人血,可增幅煞气,起拍价两百下品灵石。”鬼脸面具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寻常货物。
台下有人抬了抬眼,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两百一十。”紧接着又有人跟进:“两百三十。”竞争不算激烈,最终这柄短刀以两百八十下品灵石成交,被那个捻着黑佛珠的人拍走。
接下来的拍卖品愈发离奇:有一颗通体碧绿的丹药,闻着有股甜香,却标注着“服后可短时间增幅灵力,副作用为三日失明”,起拍价一百五十灵石,被那裹斗篷的人买走;还有一个半尺见方的铜笼,笼中罩着一层黑雾,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抓挠声,鬼脸面具人只说“活物材料,用途自辨”,起拍价三百灵石,最终流拍。
沈墨坐在阴影里,看得暗自咋舌。他悄悄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里面只有不到三百下品灵石——这还是他这些年做宗门任务、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家当。台上那些拍卖品,最便宜的也得一百多灵石,他这点家底,在这里确实连件像样的东西都买不起。他压下心中的窘迫,目光紧紧盯着高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白面具人所说的“契机”。
拍卖进行到后半段,鬼脸面具人终于取出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他从黑布箱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黑布,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物品放在木桌上——那是一块不规则的碎片,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得像被打磨过,却又透着一种神秘的质感,仿佛能将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沈墨注意到,当碎片被放在桌上时,周围悬着的烛火竟微微暗了一下,连琉璃灯的光都似乎被拉扯了几分。
更诡异的是碎片散发的波动——那波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扭曲的质感,沈墨只是用灵识扫了一眼,就觉得识海像是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隐隐有些发疼。台下的人也纷纷皱起眉,有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股不适的波动。
“此物来源不明,材质不明。”鬼脸面具人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碎片,指尖刚碰到,就立刻收了回来,声音依旧平淡,“唯一确定的是,它极其坚硬,试过用筑基期修士的全力一击,未留丝毫痕迹;且对灵识有轻微的排斥和扭曲效果。起拍价,一百下品灵石。”
台下瞬间陷入寂静。没人说话,也没人举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块黑色碎片上,眼神里满是疑惑和警惕。有人小声议论:“这玩意看着就邪门,买回去干嘛?”“连材质都不知道,万一有什么诅咒,岂不是自找麻烦?”还有人直接移开了目光,显然对这毫无用处的诡异碎片毫无兴趣。
就在碎片即将流拍的瞬间,沈墨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是系统提示!
【检测到未知高维物质碎片!蕴含极微弱“虚空”属性!可吸收,需特殊条件!】
【警告:此物极度危险,可能与世界裂隙有关!宿主接触时需谨慎!】
沈墨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高维物质?虚空属性?世界裂隙?这些词他一个都听不懂,可“可吸收”三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白面具人说过,此次鬼市之行有“契机”,难道这诡异的碎片,就是那个契机?
他攥了攥手心,指尖沁出细汗。一百下品灵石,几乎是他全部家当的一半,要是买错了,他接下来几个月都得喝西北风。可系统从不乱发提示,能被标注“可吸收”,还和“虚空”“世界裂隙”挂钩,这碎片绝不可能是凡物。
“一百一十灵石。”沈墨咬了咬牙,终于开口。他特意用灵力改变了声线,让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话音落下,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沈墨所在的阴影,眼神里满是诧异——没想到真有人会花灵石买这破玩意。那个裹斗篷的人掀开帽檐一角,露出一双疑惑的眼睛;捻黑佛珠的人也停下了动作,看向沈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鬼脸面具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窝对着沈墨的方向停顿了两秒,随即举起手中的木槌,“咚”的一声敲在木桌上:“一百一十下品灵石,一次——两次——成交。”
沈墨松了口气,同时又一阵肉痛。他起身走到高台边,从储物袋里倒出一堆亮晶晶的下品灵石,仔细数了一百一十颗,递给鬼脸面具人。看着一半家当被拿走,他心疼得直抽气,却还是快步上前,将那块黑色碎片拿起。
碎片入手冰凉,比看起来重得多,像是握着一块实心的玄铁。那股扭曲的波动更清晰了,顺着指尖蔓延到手臂,沈墨甚至觉得手臂的灵力都跟着微微紊乱起来。他不敢多停留,将碎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又用灵力在布袋外裹了一层防护,这才退回自己的座位。
拍卖会继续进行,后续又拍卖了几件低阶法器和功法玉简,却再也没有能让系统产生反应的东西。沈墨坐在阴影里,心思全在怀中的碎片上,他时不时用灵识扫一下,感受着那股微弱却诡异的波动,心里满是疑惑:这碎片到底是什么?吸收它需要什么特殊条件?
就在拍卖会即将结束,众人都准备起身离去时,鬼脸面具人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刻意的压低:“最后,附赠一个消息。”
这句话让原本躁动的石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重新聚焦在高台上。鬼脸面具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近期,‘圣教’使者将会秘密抵达清墟宗附近,与某位‘大人物’会面。具体时间、地点不详,只知会面目的与‘宗门资源调度’有关。对此消息感兴趣者,可在离场后私下咨询阁中侍者,需付五十下品灵石。”
“圣教使者?”
“清墟宗的大人物?”
台下立刻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有人则一脸漠不关心,显然对圣教和清墟宗的纠葛毫无兴趣;还有那个带尸气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沈墨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
圣教!清墟宗大人物!
他立刻想到了王长老——之前白面具人提醒过他,王长老与圣教有勾结,而他此次下山,除了寻找契机,另一目的就是查清王长老的罪证。这消息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只要能查到圣教使者和那位“大人物”的会面时间地点,说不定就能抓到王长老勾结圣教的直接证据!
沈墨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的冷汗浸湿了衣料。
拍卖会彻底结束,鬼脸面具人收起木槌,转身走进高台后侧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众人也纷纷起身,或独自、或结伴,沿着甬道悄然离去。没人交谈,也没人停留,仿佛刚才的拍卖从未发生过。
沈墨混在人群中,慢慢走出暗影阁。石屋外的雾气更浓了,子时的风刮过巷口,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布袋,黑色碎片的冰凉透过布料传来,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抬头望向清墟宗的方向,夜色中,宗门的轮廓隐在云雾里,看不真切。可沈墨却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圣教、王长老、清墟宗、还有怀中的诡异碎片,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似乎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而他自己,从踏入鬼市、拍下碎片、听到那则消息开始,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这张网里,成了网中的一环。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黑暗深处。
前路似乎愈发凶险,但沈墨的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