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林清婉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三份文件——完美版、平衡版、保守版。每一份她都看了无数遍，但她还是不知道该选哪个。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
完美版：托马斯能活，但世界会乱。
平衡版：托马斯可能活不了，但社会相对稳定。
保守版：托马斯死，但世界不会乱。
她看着这三行字，手抖了。无论选哪个，都是在用生命做赌注。托马斯的生命，无数人的生命，整个世界的未来……
她放下笔，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一步，两步，三步……
从书桌到窗户，十三步。
从窗户到床，九步。
从床到门，十一步。
她反复走着，数着步数。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走着走着，脑子会清醒一点。
但今天，走了一个小时，她的脑子还是乱的。
她拿出手机，打开短信草稿。
收件人：秦墨轩。
她已经写了17封信，但每一封都被她删掉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面对的困境。
她开始写第18封：
墨轩，我很想你。今天是我在的第七天。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可能会让全世界骂我的决定。但我相信这是对的，至少我希望它是对的。墨轩，无论发生什么，请相信我。我爱你，永远。
她保存草稿，放下手机，继续踱步。
晚上九点。
林清婉拿起完美版的文件，又看了一遍。
每剂500万美元。这个价格只有富人能负担。穷人呢？那些像托马斯一样渴望活下去的人呢？他们会绝望，会愤怒，会……革命。
她放下文件，拿起平衡版。
每剂50万美元。比完美版便宜，但还是很贵。中产阶级勉强能负担，但普通人呢？那些月薪只有几千块的人呢？他们还是会死。
她又放下，拿起保守版。
每剂5万美元。这个价格大部分人都能负担，但效果有限。只能延长20年寿命，无法根治所有疾病。托马斯的病救不了。
她看着这三份文件，突然想哭。
妈妈。她轻声说，你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困境吗？无论选哪个都是错的，无论选哪个都会有人死。妈妈，你告诉我……
她的声音哽咽：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吸口气。
一次。
两次。
三次。
然后拿起笔，重新开始写。
不是选择哪个版本，而是——她要设计第四个版本，一个母亲没想到的版本。
晚上十一点。
林清婉还在写。她的手指开始发酸，眼睛开始模糊，但她不能停。她要在天亮前写出那个答案。
她写着写着，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自己的手指——食指的指甲边缘被咬破了，有点血。
她愣了愣，才意识到刚才她又在咬手指。这是她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小时候每次考试前，她都会咬手指。母亲会轻轻拍她的手：糖糖，不要咬了。妈妈在，不用怕。
但现在母亲不在了，没有人拍她的手，没有人告诉她不用怕。她只能靠自己。
她擦掉眼泪，继续写。
凌晨一点。
林清婉站起来，走到窗前。人造月光照在她脸上，冷冷的，没有温度。
她看着窗外的黑暗，突然想起外祖父。外祖父当年面对罪恶的真相，选择了赎罪。他用后半生去弥补前半生的错。
外公。她轻声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你会救托马斯吗？你会……
她顿了顿：你会不顾一切去救一个人吗？还是会为了大局放弃个体？
她想起外祖父的遗书：用善良对抗邪恶，用爱化解仇恨。
但外公。她的声音颤抖，如果善良会引发灾难呢？如果爱会毁掉世界呢？
没有人回答。
她转身，继续踱步。
一步，两步，三步……
她数着，一直数到1008步。然后她停住了。
1008。母亲的生日。
妈妈。她说，我想到了，一个你没想到的答案。
她走回书桌，拿起笔，开始飞快地写。
写着写着，她笑了，笑得眼泪掉下来。
妈妈，我找到了。她哽咽，我找到了那个答案。一个能救托马斯又不会毁掉世界的答案，一个……
她顿了顿：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答案。
凌晨三点。
林清婉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看着那张纸。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是她的答案——一个疯狂的，但可能可行的答案。
她吸口气。
一次。
两次。
三次。
然后拿起那张纸，折好，放进口袋。她要等到明天，在所有人面前公布这个答案。
但现在，她需要休息。
她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眼睛。但她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个答案的细节，全是可能出现的后果，全是……恐惧。
墨轩。她轻声说，我好怕。我怕我错了，我怕我的决定会害死很多人，我怕……
她的声音哽咽：我怕我辜负了妈妈的期望。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哭了出来。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累了，才睡着。
凌晨四点，她醒了。
做了个噩梦。梦里她公布了答案，但所有人都在骂她。托马斯骂她：你为什么不救我？威廉斯教授骂她：你辜负了你母亲。主席骂她：你毁了的未来。秦墨轩也骂她：我不认识你了。
她在梦里哭喊：我没有错！我没有！但没有人听。
醒来后，她的枕头湿了一大片。
她坐起来，摸了摸口袋里的纸。还在。
她吸口气。
一次。
两次。
三次。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我相信我的选择。即使全世界都骂我，我也相信。因为……
她看向窗外，天快亮了：这是对的事。
早上八点，林清婉走出房间。她洗了脸，换了衣服，看起来很平静。但手还在抖。
她走到会议室门口，停下。
吸口气。
一次。
两次。
三次。
然后推开门。
会议室里所有研究者都在——威廉斯教授、玛丽、托马斯，还有主席。所有人都看着她。
托马斯的眼中满是期待，主席的脸色很凝重。
林清婉走到讲台前，站定。
各位。她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我有话说。关于配方，我做出了决定。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托马斯紧张地握紧拳头。
主席眯起眼睛：林医生，你确定了？
林清婉点头：确定了。
她拿出口袋里的纸，展开。
这是我的答案。她说，一个母亲没想到的答案，一个……
她顿了顿，声音坚定：需要我付出一切的答案。
她看向托马斯：托马斯，我会救你。
托马斯的眼睛亮了。
但不是用完美版，不是用平衡版，也不是用保守版。
林清婉吸口气：而是用我自己。
全场愣住了。
什么意思？主席皱眉。
林清婉展开那张纸，给所有人看：我研究了三个版本的配方，发现了一个共同点——它们都需要一个关键的催化剂：林家人的血液。因为林家人的基因特殊，我们的血液能激活配方。但……
她顿了顿：每激活一次配方，供血者会失去一年寿命。
全场哗然。
林医生！威廉斯教授站起来，这不可能！你不能用自己的生命——
教授，请听我说完。林清婉打断他，我的选择是：保守版配方。成本5万美元，大部分人都能负担。效果有限，但至少公平。而催化剂……
她看着所有人：我会成立一个基金会。每年我捐献一定量的血液，用来激活配方，免费提供给最需要的人，比如托马斯。
托马斯站起来，眼中有泪：林医生，你……
这样做，我每年会失去三到五年寿命。林清婉继续说，但我能活150年，足够我救很多很多人。而且……
她笑了，笑得眼泪掉下来：我妈妈说过，医生的使命是什么？是让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不管他是富是穷，是强是弱。只要他想活，医生就要救。所以……
她的声音坚定：这是我的选择。用我的血，我的生命，去拯救更多人。这不是牺牲，这是……医者的本分。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震惊了。
威廉斯教授的眼泪掉下来：孩子，你母亲如果知道……
她会骄傲的。主席接话，眼中也有泪，林医生，您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林清婉点头。
那代价呢？主席问，您会失去几十年寿命。您的婚姻，您的家庭，您的未来……
我知道。林清婉说，但这是我的选择。而且……
她笑了：我不会孤独。因为墨轩说过，他会一直陪着我。无论我活50年还是150年，他都会陪着我。
托马斯走上前，跪在她面前：林医生，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您，您救了我的命。
起来。林清婉扶他起来，托马斯，你要记住。这条命是我和我妈妈一起给你的。你要好好活着，要完成你的梦想，要看到你女儿长大，要……
她顿了顿：要不辜负这条命。
托马斯的眼泪掉下来：我会的。我发誓我会好好活着，我会完成我的研究，我会帮助更多人，我会……
他哽咽：我会让您的牺牲有意义。
林清婉笑了，眼中有泪：这不是牺牲，这是……医者的选择。
会议结束后，主席把林清婉叫到办公室。
林医生。他说，脸色很严肃，您确定要这样做？
确定。林清婉点头。
但您知道吗？主席说，如果您每年捐血，按照您的计划……您最多只能活80年。
林清婉的手抖了一下。
80年……不是150年，而是80年。
我知道。她说，声音很轻。
那您还是要——
是的。林清婉打断他，主席，我想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深度。如果我活150年，但眼睁睁看着托马斯死去，看着无数像他一样的人死去，我会内疚一辈子。但如果我只活80年，却救了无数人，我会……
她顿了顿：心安。
主席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点头：好。林医生，我支持您。会全力协助您。但……
他顿了顿：您的未婚夫，他知道吗？
林清婉摇头：还不知道。我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告诉他。
主席叹了口气：林医生，您太像您母亲了。都那么善良，都那么固执，也都那么……
他顿了顿：让人心疼。
林清婉笑了，笑得有些苦涩：谢谢您，主席。
那天晚上，林清婉又给秦墨轩写了一封信——第19封。
墨轩，我做出决定了。但我不能告诉你具体内容，因为我怕你会阻止我。墨轩，请原谅我的自私，但这是我必须做的事。等一切结束，我会告诉你一切。到时候，如果你想骂我就骂吧，如果你想离开我我也不怪你。因为……
她停住，眼泪掉在屏幕上：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包括……失去你。
她看着这封信，手指悬在键上。
很久，她才按下。
然后关掉手机，躺下，闭上眼睛。
这次她很快就睡着了。因为她知道，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即使代价是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