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指着那暗蓝色核心的手指,微微颤抖。
那抹幽蓝在巧夺园璀璨的灯火下,并不显眼,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眼底,刺穿了他刚刚因为见识到高端偃术而升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兴奋。
公输衍!
天工部元老,墨芷兰的老师,他设计的核心,竟然使用了与杀人现场一致的幽蓝铁,还带着那该死的千机阁印记!
陆无言的目光顺着林三所指望去,落在那枚名为“非攻之心”的核心上。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三敏锐地捕捉到,他搭在乌木短刺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确定?”
陆无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确定!那颜色,那质感,还有那个印记,烧成灰我都认得!”
林三急声道,感觉怀里的令牌和图纸此刻烫得像烧红的炭。
陆无言沉默了片刻,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扫过,最终定格在远处正与人谈笑风生的公输衍身上。
那位元老面容儒雅,举止从容,浑身上下散发着德高望重的气息,与杀人、阴谋这些字眼毫不沾边。
“走。”
陆无言只说了一个字,便转身朝着公输衍的方向走去。
林三心头一紧,赶紧跟上,心里七上八下。
这就直接去问?
是不是太草率了?
人家可是天工部元老!
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这种九品散秩几百回!
“陆首席,还有何事?”
公输衍见到去而复返的两人,尤其是看到陆无言身后那个一脸紧张、眼神乱瞟的林三时,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审视。
“公输元老,”
陆无言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
“冒昧请教,您展台上那枚非攻之心核心,所使用的暗蓝色金属,可是幽蓝铁?”
公输衍捋须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哦?陆首席也对材料学有研究?
不错,正是幽蓝铁。
此物韧性极佳,灵能传导性稳定,是制作高负荷灵枢的上选,只是产量稀少,价格不菲。”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带着点对后辈求知欲的赞许。
“那核心基底上的火焰齿轮印记,不知代表何意?”
陆无言继续追问,目光如炬。
这一次,公输衍脸上的惊讶明显了些。
他看了看陆无言,又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林三,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温和而豁达:
“陆首席观察真是入微。
那不过是老夫年轻时,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起钻研偃术,弄着玩的一个小组标识罢了,早已不用多年。
怎么?陆首席对此感兴趣?”
他轻描淡写,直接将那可能与千机阁有关的印记,归结为年少轻狂的玩闹。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陆无言还没说话,一旁的墨芷兰却微微蹙起了秀眉,看向林三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她声音清冷地开口:
“老师早年与友人切磋技艺的旧事,与世子一案有何干系?
陆首席带着个杂役东问西问,莫非是怀疑我老师与案件有关?”
她话语间维护之意明显,直接将矛头引向了不合规矩的林三。
林三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天鹅群的土拨鼠,浑身上下都写着格格不入和可疑。
公输衍摆了摆手,制止了墨芷兰,依旧笑得慈和:
“欸,芷兰,不得无礼。陆首席职责所在,谨慎些是应该的。”
他转而看向陆无言,语气坦然,
“那核心的结构图纸,以及幽蓝铁的采购记录,都在天工部有案可查,陆首席若需要,尽可调阅。
至于世子的案子,老夫也深感痛心,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定不推辞。”
他态度诚恳,配合度极高,反而让任何进一步的质疑都显得像是在无理取闹。
陆无言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微微颔首:
“多谢元老配合,若有需要,再来叨扰。”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林三愣了一下,赶紧像个小尾巴似的跟上。
这就完了?
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对方打发了?
那幽蓝铁,那印记,就这么被年少轻狂和有案可查给化解了?
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公输衍。
只见那位元老依旧面带微笑,与墨芷兰低声说着什么,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而墨芷兰,则抬眼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望来,目光越过陆无言的背影,冷冷地落在林三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警告。
林三心头一跳,慌忙转过头,紧走几步跟上陆无言。
“大人,您就这么信了?”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他那解释也太……”
“不然呢?”
陆无言脚步不停,声音冷淡,
“没有实证,仅凭推测和一块碎屑,你想让我当场拿下一位天工部元老?”
林三噎住了。
是啊,对方位高权重,几句话就能把他们打发掉。
他们现在就像拿着根稻草想去撼动大树。
“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陆无言没有立刻回答。
两人走出巧夺园喧闹的区域,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种植着翠竹的回廊。
夜风穿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林三,玄黑色的身影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孤峭。
林三看着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看着那截在立领上方、线条优美利落的脖颈,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滑向耳垂的位置。
刚才在紧张的氛围中忽略的细节,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个极其微小、但仔细看确实存在的旧痕。
还有……
刚才墨芷兰靠近陆无言说话时,姿态似乎过于亲昵了些,而陆无言虽然表面冷淡,身体却有着微不可查的、近乎本能的僵硬回避。
那不是一个正常男性对待美丽女子爱慕时应有的反应,倒像是……
一个荒谬的、之前被他强行压下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
陆无言似乎察觉到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倏然回过头。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亮锐利,带着惯有的冷意。
林三做贼心虚,猛地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窥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可能比世子被杀案更加危险的秘密。
陆无言看着他这副鹌鹑样子,皱了皱眉,却没再多问,只是淡淡道:
“夜巡司刚查到,那枚令牌确实指向千机阁。
而这个组织,早年曾网罗过大量不得志的偃师。”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林三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包括你那失踪多年的师父,林不工。”
林三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师父?!
他那除了喝酒就是坑徒弟、留下满屋子破烂笔记和一堆债务的不靠谱师父林不工,竟然也和千机阁有关?!
“师父…您老人家…到底给我留了多少个坑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