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的潮气,裹挟着终年不散的浓雾,像一头无声的巨兽,将坐落在旧金山海崖边的一栋白色别墅吞噬。海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下方的礁石,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轰鸣,如同为一场即将上演的悲剧奏响的序曲。
别墅内,奢华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照着客厅里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和桃花心木家具,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几乎能凝结成冰的死寂。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座华丽而压抑的镀金牢笼。
一对中年夫妻,面色灰败地瘫坐在天鹅绒沙发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们是林璐瑶真正的亲人——如果那份被扭曲和谎言浸透的血缘,还能称之为亲情的话。这个中年男人是个笑面虎,表面上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背地里阴险狠毒至极;中年女人的人中上面有一颗黑痣,按照华国传统文化的痣相学来说,人中有痣意味着身体必然会有损伤,子嗣难求。她确实没有子嗣,林璐瑶不是她亲生的。
二十四年前,天门县那间混乱而简陋的县医院产房里,林家的大小姐林思瑛诞下了一名女婴。作为随行保姆的黑痣女子,在得知自己刚丧夫的堂姐,几乎在同一时间也生下一个女儿的时候,一个疯狂而恶毒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她利用堂姐的绝望和无知,用“能帮孩子在城里找个好人家,保证一辈子吃穿不愁”的谎言,哄骗对方交出了亲生骨肉。在一个风雨交加、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夜晚,她趁着护士换班的间隙,将两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进行了调换。
于是,流着林家高贵血液的真千金,被她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芙蓉省乡下一对贫穷的夫妇手中,有了一个充满时代烙印和卑微期盼的名字——夏招娣。而她堂姐那个本该在贫困中了此一生的女儿,则摇身一变,成了山姆国顶级华人财阀林氏家族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林璐瑶。
这个秘密,像一瓶剧毒,被他们夫妻二人小心翼翼地收藏了二十四年。他们原以为,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永远烂在肚子里。他们甚至计划着,等合适的时机,就向林璐瑶“坦白”,谎称自己才是她的亲生父母,从而彻底将这份天大的富贵,牢牢绑在自己身上。
可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老夫人林素鸢,仅仅是在一盘跨越太平洋的录像带上,多看了那个名叫夏缘的女孩一眼,就凭着那张酷似老夫人和女儿林思瑛年轻时的容颜,掀起了这场足以将他们全家都埋葬的滔天巨浪。
不知过了多久,黑痣女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她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声音嘶哑而绝望:“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花,露出蜡黄而憔悴的皮肤。那双曾经因为女儿被视为掌上明珠而总是带着一丝自得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灭顶的恐惧。“瑶瑶……瑶瑶她从小就心高气傲,她要是亲自出手对付夏缘,事情就全糟了!”
男子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昂贵的地毯上来回踱步。脚下厚实的木地板,在他的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与窗外海浪的咆哮交织在一起。
“现在哭有什么用!”他霍然转身,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妻子,眼神像要吃人,“我早就说过!当初就该听我的!要不是你那点可笑的妇人之仁,非要把那孩子送走,而不是直接……”
他没有把那个更恶毒的词说出口,但话语里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妻子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我怕遭报应啊!”黑痣女人哭喊出声,仿佛要将二十四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恐惧全部倾泻出来,“我们已经昧着良心把孩子换了,要是再害了她的性命……菩萨不会饶过我们的!”
“报应?”男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他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芒,“现在就是报应!你那点没用的善心,换来了什么?换来了那个叫夏缘的贱种活到了现在!换来了她一张脸就让老夫人起了疑心!一旦她回到林家,我们做的事就会彻底败露!你以为林家会放过我们吗?瑶瑶也会被赶出家门!我们一家人,就全完了!”
他描绘的未来像一幅地狱图景,每一个字都狠狠地砸在妻子的心上。
“我不想瑶瑶受苦……”妻子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涌出。
“不想她受苦?”男子猛地冲到妻子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那你现在就给我清醒一点!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好好想想瑶瑶!她从小喝的是进口牛奶,穿的是巴黎定制的裙子,弹的是几万美金的钢琴!她连手指都没破过一块皮!让她去过夏缘那种乡下人的苦日子,去吃糠咽菜,去下地干活,她会死的!你忍心吗?!”
“瑶瑶”这两个字,是黑痣女人唯一的软肋和命门。她一想到自己那个娇纵美丽、被所有人宠爱着的女儿,可能会失去现在的一切,被昔日的朋友鄙夷,被上流社会抛弃,甚至要去面对她自己都未曾经历过的贫穷和苦难,她的心就疼得像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
不……绝对不行!她的女儿,生来就该是凤凰,绝不能变回野鸡!那点残存的、对神佛的敬畏,对无辜生命的愧疚,在汹涌的母爱和自保的欲望面前,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黑痣女人的哭声渐渐止住。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那份懦弱和恐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慢慢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所取代。她颤抖着嘴唇,问道:“那……那要怎么做?”
看到妻子终于“开窍”,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厉色。他凑到她耳边,声音阴冷得像是从地狱里飘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说:“夏缘现在在京城,只是一个广播学院的学生。无权无势,孤身一人,就像一只蚂蚁。我们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我在那边认识一些人,手脚很利索,拿钱办事,没有他们做不干净的活儿。只要给足了钱,制造一场‘意外’……比如,一场深夜的车祸,或者一次失足落水……神不知鬼不觉。警察只会当成普通的意外事故来处理。”他冷哼一声,“只要她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老夫人那边没了证据,最多也就是伤感一阵。这件事,就彻底一了百了了。”
黑痣女人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杀人。这个词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恐惧。但一想到瑶瑶,她便强行压下了所有的不适。她没有再反驳,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咸腥的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