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狭小封闭的隔间,所有的强撑瞬间土崩瓦解。
林京洛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死死攥紧了怀中的衣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可心中那份被强行压抑的痛楚,却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蔓延开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门外。
江珩被她挥开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就那样僵立在冰冷的池水中,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水滴从他指尖、衣角不断滴落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每一滴坠入池面,都像是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而无声的、毁灭性的涟漪。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对江珩的感情,从算计与防备,悄然变质成了爱?
是一见钟情吗?
是在林府那个暮色四合的黄昏,他抬眸望来,那双映着残阳却依旧明亮清澈胜过山涧清泉的眼,第一次让她忘记了呼吸的那一刻吗?
是英雄救美吗?
那双曾经冰冷地、毫不留情地掐在她脖颈上,几乎夺去她呼吸的手。
却也是同一双手,将她从致命的危险中紧紧拉回,护在怀里。
极致的恨与极致的守护,竟荒唐地交织在同一个人、同一双手上,让她如何能分辨,那剧烈的心跳是源于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还是在那寂静的山庄里,门前彼此相对无言,那种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的、令人心慌的静谧那一刻?
无解。
林京洛无力地蹲了下去,将脸深深埋入其中。温热的眼泪无声地涌出,迅速洇湿了怀中的布料,带来一片冰凉的触感。
她纤细的肩膀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该去源村!
不该放任他将自己拉进那些昏暗的巷弄!
更不该踏进这静修殿,任由这暧昧不清的氛围滋生、发酵,直至彻底失控。
“系统……”
她在脑海中无声地呐喊,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脆弱,“我好难受。”
“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再让我看见他了…”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却罕见地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请求,而是抛出一句近乎残忍的哲言:
「宇宙浩瀚,有人穷极一生,跨越万水千山,只为见心中所想之人一面。而你,拥有着机会,却只会一味逃避。」
那声音冰冷而客观,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所有伪装。
“他们能穷极一生去追寻,是因为他们有希望啊!”
林京洛在内心嘶吼着反驳,泪水更加汹涌,
“他们的相见有未来,有无数个明日可以期待!而我呢?”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我贪得的这一时欢喜,偷来的这片刻温存,代价却是醒来后彻底失去他,以及接下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无穷无尽、足以将我啃噬殆尽的思念!”
“可我偏偏一次一次地纵容他踏入我的心防,我是有错的。”
“我是不是很坏的人?”
「情感是不可控的,更无法操控一个人的心的。」
当林京洛收拾好所有情绪,换上衣裙从隔间里出来时,外间的汤池早已空无一人。
氤氲的热气还在,可池水里的寒意幽幽地映照着殿内昏黄的灯火,仿佛方才所有的旖旎、纠缠与决裂都只是一场幻梦。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那扇紧闭着门的隔间,门缝里透不出丝毫光亮,死寂一片。
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被更深的空茫所攫住。
她不再停留,推开静修殿沉重的门,走了出去。
殿外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滞重。
就在她身影消失在门外不久。
对面那扇一直紧闭的、仿佛无人存在的隔间门,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一声。
门扉,缓缓地、如同鬼魅般,从一条幽暗的小缝,逐渐扩大。
江珩的身影从漆黑的隔间内显现出来。
他已换上了一身干燥的墨色衣袍,周身散发着比池水更冷的寒意。唯有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中,紧紧攥着一件东西——那是林京洛先前遗落在池中的、那件湿透了的纱衣。
纱衣柔软的面料被他用力攥在手心,扭曲变形,残留的池水正从他不自觉用力的指缝间被挤出,一滴、一滴,缓慢地坠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冰冷的水渍。
他的目光穿透已经合拢的门缝
消失的、浓重的夜色
薄唇轻启,低沉而偏执的嗓音在空寂的殿内缓缓荡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占有欲:
“躲到哪…”
“都没有用。”
客房内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一声压抑不住的、极轻的叹息。
林京洛强打着精神,垂眸抄写着案上的经书,却明显心不在焉,字迹都透着一股涣散的无力感。
在一旁研磨伺候的雪茶,忧心忡忡地看了她好久,终于忍不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小姐您这字迹,和江公子的也差得太多了些。”
“哦。”林京洛头也没抬,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笔下的字依旧歪歪扭扭,毫无往日江珩那份清劲风骨。
“这样交上去,您会被发现挨罚的。”雪茶的声音更急了。
“受罚就受罚吧。”
林京洛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惫。她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扯了扯身上那件异于平日、将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的襦裙的衣领。
昨夜回来,对镜自照时才惊觉脖颈侧面乃至锁骨处,竟被江珩弄出了好几处暧昧的红痕。
幸而雪茶这孩子心思单纯,她用和“自己不小心挠的”这拙劣借口,竟也糊弄了过去。
雪茶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连受罚都无所谓的模样,更是心疼。她像是确定了某种约定,眼睛一亮,语气变得雀跃:“小姐!我会模仿笔迹!我、我来帮您抄吧!”
林京洛闻言,终于从经书上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小丫头。
“别了,”
她摇摇头,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你一天到晚跟在我身边,要忙活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