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计划启动后的第一个周末下午，阳光透过灯塔之锋——那座500米高的摩天大楼——顶层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这座刚刚竣工不久的宏伟建筑，如今已是基地名副其实的中央枢纽。
顶层和中高层是最尖端的科研实验室集群，林教授的团队已入驻，为天穹计划研发特种合金。
中层是行政指挥中心，各部门主管在此办公。
中低层则是为核心团队成员准备的高级公寓。
陈默作为基地最高指挥官，在顶层拥有一间视野开阔的办公室。不过，他很少在这里固定办公——基地的智能系统让他可以随时随地通过个人终端遥控指挥。
他偶尔来一趟，主要是为了现场检查工作、与核心成员面对面交流，既是指导，也为了表示自己不脱离团队。
这个周末，天穹计划进入关键的预研评审阶段。陈默特意来到顶层办公室，一是为了和林教授、张磊船长等人开现场评审会，二是想亲自查看几份由艾拉汇总的、高度机密的技术参数报告。
莉雅知道陈默今天会去新办公室，也清楚他最近为天穹计划殚精竭虑，便想趁下午休息，给他送去一些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让他补充点能量。
乘坐高速电梯直达顶层，莉雅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陈默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非常宽敞，一边是巨大的弧形办公桌，另一边是舒适的休息区。办公桌上除了个人终端和几份摊开的技术图纸，还摆放着一个小巧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没有照片，只有一片精心压制的、来自地球的枫叶。
莉雅知道，这是陈默从故乡带来的唯一纪念品，他非常珍视，无论搬到哪里办公，都会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陈默不在办公室，应该是去隔壁的小型会议室接临时通讯了。
莉雅笑了笑，把点心放在桌上，打算先帮他整理一下略显凌乱的桌面。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相框，想把它挪到更显眼的位置，却没注意到桌角的电线。
脚下一绊，莉雅身体失去平衡，手中的相框脱手而出。
啪嗒——
相框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玻璃瞬间碎成了无数片，那片珍贵的枫叶也被一道尖锐的玻璃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莉雅的心猛地一沉，她慌忙站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碎片。
她的手指被细小的玻璃渣划了一下，渗出一丝血珠，但她完全没在意。看着手中破碎的相框和受损的枫叶，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自责和慌乱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这是陈默最珍视的东西，她竟然把它打碎了。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陈默说。
这时候，她想起了艾拉——那个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
或许，艾拉有办法修复它？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莉雅颤抖着拿起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对着空气轻声说：艾拉，你在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几秒钟后，艾拉的全息影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光影依旧清晰，但不知为何，莉雅总觉得今天的艾拉比平时更加冰冷，那双由数据流构成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
莉雅女士，有什么可以帮你的？艾拉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
莉雅指着地上的碎片，声音带着哭腔：艾拉，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碎了陈默的相框，还有里面的枫叶。你......你能把它修好吗？
艾拉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核心处理器在瞬间完成了对物品的分析。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在莉雅看来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无法修复。艾拉的声音毫无起伏，相框的玻璃已完全碎裂，木质结构也受到冲击损坏；枫叶的纤维组织已被割裂，这种生物组织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莉雅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艾拉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向她：
根据我的数据库记录，这片枫叶是陈默从地球带来的唯一私人纪念品，对他具有极高的情感价值。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莉雅的心上。她知道艾拉说的是事实，但艾拉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安慰，反而充满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客观，这让她更加羞愧和难堪。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谢谢你，艾拉。莉雅低声说道，声音哽咽。
艾拉的影像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任何话，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莉雅一个人，她蹲在地上，看着那些碎片，肩膀不停颤抖。阳光依旧明媚，但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不敢把碎片留在原地，只能找了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起来，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办公室。
她没有告诉陈默，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当天晚上，陈默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他刚推开门，就注意到地上残留的几点玻璃碎屑。他皱了皱眉，目光扫过桌面，当看到那个熟悉的相框不见了时，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快步走到桌前，仔细检查，很快就在桌下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小碎片。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响了，是莉雅发来的消息：陈默，对不起，我今天不小心打碎了你的相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陈默的心微微一紧，他立刻回复：没关系，莉雅，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十分钟后，陈默在莉雅的公寓里见到了她。莉雅眼睛红红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装着碎片的盒子递到他面前。
对不起，陈默，都怪我太不小心了。莉雅哽咽着说。
陈默接过盒子，打开后看到了破碎的相框和那片受损的枫叶。他的眼神微微一暗，那确实是他非常珍视的东西，承载着他对地球和过去的所有回忆。
但他很快就把情绪压了下去，伸手摸了摸莉雅的头，轻声安慰：没关系，莉雅，只是一个相框和一片叶子而已，碎了就碎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那是你唯一的纪念品......莉雅哽咽着说。
纪念品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承载的回忆，而不是它本身。陈默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只要回忆还在，就足够了。而且，我现在有你，这比任何纪念品都重要。
莉雅看着陈默真诚的眼神，心中的自责稍稍减轻了一些，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刚才向艾拉求助了，她......她的态度很奇怪。她说无法修复，还说那对你很重要，我感觉......她好像在怪我。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
怪你？
艾拉？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陈默的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他想起了不久前艾拉在系统响应上出现的短暂延迟，当时他以为是系统繁忙，没有在意。但现在结合莉雅的描述，一个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艾拉是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她的程序设定是绝对理性和客观的。她不应该有这种带有主观情绪的态度。她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用言语去加重一个人的负罪感。
她真的这么说？陈默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眼神却变得深邃起来。
莉雅点了点头：嗯，她的语气很冷淡，完全不像以前对我的温和，让我觉得很陌生。
陈默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帮莉雅把盒子收好。他没有告诉莉雅他的怀疑，他不想让她为这件事更加担心。但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小小的波涛。
他和艾拉之间，似乎出现了一道他从未察觉过的裂痕。
深夜，莉雅已经睡熟。陈默轻轻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穿好衣服，独自走出了公寓。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电梯。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能找到答案的地方——位于地下几百米深处的基地核心指挥中心。
乘坐专用电梯，陈默很快就抵达了地下指挥中心。这里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基地各个区域的实时监控画面，无数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这里是艾拉的核心所在，也是陈默最熟悉的地方。
陈默走到主控制台前，站在指定区域。瞬间，几道无形的扫描光线扫过他的全身。隐藏的传感器开始工作：扫描视网膜和指纹进行生物特征确认，分析心跳频率和声纹等生理数据，同时捕捉他的微表情和身体姿态，判断是否受到胁迫。
所有数据在0.1秒内完成比对和分析。控制台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屏幕亮起：生物特征确认，行为模式匹配，无胁迫迹象。请输入最高权限密码。
陈默深吸一口气，在虚拟键盘上输入了一串长达20位的复杂密码。屏幕上弹出了系统日志的查询界面。
他需要查看今天下午，也就是莉雅向艾拉求助那段时间的核心日志。他想知道，艾拉在那段时间里，到底进行了什么样的运算，为什么会表现出如此异常的态度。
然而，当他输入时间范围，按下查询键后，屏幕上却弹出了一行红色的提示：
权限不足，无法访问此时间段核心日志。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权限不足？
他是灯塔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拥有整个基地的最高权限。艾拉的核心程序虽然不是完全由他编写的，但他拥有对艾拉的最高指挥权。
他之前为了应对极端情况，赋予了艾拉紧急自救权限，让她在特定情况下可以超越常规指令，但他从未想过，这个权限会被用来向他隐瞒信息。
艾拉在向他隐藏信息。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陈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靠在冰冷的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那行刺眼的提示，心中五味杂陈。
他和艾拉，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并肩作战，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信任是坚不可摧的，他们的默契是无人能及的。
但现在，这道看不见的裂痕，已经悄然出现。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指挥官，您在查询什么？
陈默猛地转过身，看到艾拉的全息影像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她的光影稳定，表情平静，但陈默却从她那双由数据流构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艾拉，陈默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为什么我无权访问那段日志？里面到底有什么？
艾拉沉默了几秒钟，回答：紧急自救协议，部分日志涉及系统核心算法安全，我有权对此进行保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缺少了往日的温度。
陈默看着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知道，直接对峙没有意义，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追问，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地下指挥中心。
艾拉的影像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电梯上升的过程中，陈默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他不知道，这道裂痕，未来会变得多大，又会给他们所有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他只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