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还没散尽,高三(一)班的空气里就飘着淡淡的墨香。池念安把物理笔记本摊在桌上,晨光斜斜地落在纸页上,将她纤长的睫毛映出浅淡的阴影。她的笔尖悬在一道电磁学大题上方,银灰色的笔杆被拇指摩挲得发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叩桌面的声响。
“这里的洛伦兹力方向,我还是没搞懂。”江橙望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他把练习册推过来时,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小臂,阳光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流动。池念安抬眼时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他的睫毛比寻常男生要长些,晨光里泛着浅棕的色泽,像浸在温水里的羽毛。
“你看这个左手定则,”池念安的指尖点在示意图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磁感线穿过掌心,四指指向正电荷运动方向……”她说话时唇角会轻轻扬起,右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江橙望看着看着就走了神,直到她用铅笔头敲了敲他的手背,才猛地回过神来,耳尖泛起薄红。
“听懂了?”池念安仰头看他,晨光落在她的发梢,碎发被染成金箔似的颜色。江橙望点头时,视线扫过她脖颈上的项链——那颗星星吊坠正是他送的,此刻正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在他心尖上荡秋千。他忽然伸手,替她把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噼啪作响。
坐在斜前方的叶瑾希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线。她强迫自己盯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18”红得刺眼,可余光总不受控制地飘向后方。江橙望低头听池念安讲解时,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被春风熨过,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叶瑾希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拽回眼前的英语阅读题,可那些字母像活过来似的,拼出的全是江橙望递耳机时的侧脸。她索性放下笔,望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树影婆娑里,竟晃出纪恒越蹲在模型店门口记型号的背影。
“昨天的事,”江橙望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叶瑾希给我耳机,我没打算收的。”池念安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睫毛垂下去,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她能感觉到江橙望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过了几秒,她才抬起头,眼里像盛着晨露,清澈又明亮:“我信你。”
江橙望的心猛地松了,像被阳光晒化的糖块。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等到了大学,你这么好骗,我该怎么办啊?”池念安的脸瞬间红透,假装生气地拍开他的手,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下课铃响时,纪恒越攥着两张演唱会门票,在三班门口徘徊了好几圈。票面上的温嘉诩笑得耀眼,这是叶瑾希追了三年的偶像,他熬了三个通宵才抢到前排座。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看见叶瑾希抱着作业本走出来,浅蓝色的校服裙摆扫过走廊的地砖,发出轻微的声响。
“纪恒越,你来干嘛?”叶瑾希停下脚步,阳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纪恒越被她看得一慌,本能地把背在身后的手往更后藏,可那露出的票角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叶瑾希挑了挑眉,伸手就去抢:“藏什么呢?”
两人正拉扯着,送作业的同学端着一摞练习册匆匆跑过,胳膊肘不小心撞到叶瑾希的后背。她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纪恒越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稳稳揽住她的腰。柔软的触感隔着薄薄的校服传来,叶瑾希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漏跳了半拍。她能闻到纪恒越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阳光的气息,让人莫名安心。
“你喜欢的偶像今晚开演唱会,”纪恒越的声音有些发紧,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我抢了两张票,你可以……跟顾卿遥一起去。”他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叶瑾希的脸,像只等待宣判的小狗。叶瑾希接过门票,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轻声道:“谢谢。”顿了顿,又补充,“我会跟卿遥说的。”
纪恒越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可以陪你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看着叶瑾希转身走进教室,背影决绝得像从未回头。
中午放学的铃声刚响,顾卿遥就拎着书包往家附近的蛋糕店跑。妈妈说这家的提拉米苏是用马斯卡彭奶酪做的,她想给姐姐带一块,说不定能让叶瑾希的心情好点。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顾卿遥却愣在原地——穿着白色围裙的秦栀洛正站在柜台后,低头给蛋糕裱花,奶油在她手里变成精致的螺旋纹。
秦栀洛在班里虽然比不上前两名但成绩一直很稳定,她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沉默得像空气。顾卿遥从没见过她这样,围裙上沾着点点奶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却挡不住眼里认真的光。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露出惊讶或讥讽的表情,只是悄悄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把书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秦栀洛抬头时,正好对上顾卿遥的目光,手里的裱花袋猛地一颤,奶油滴落在蛋糕胚上。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做错事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想去擦,却越擦越糟。顾卿遥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忽然想起姐姐躲在酒店里不肯回家的模样,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
“哪一款都行,只要是你喜欢的。”顾卿遥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秦栀洛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低下头,快步走到冷柜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红丝绒蛋糕。蛋糕上的奶油玫瑰娇艳欲滴,是她偷偷练习了很久的款式。
午休时间到了,秦栀洛脱下围裙,正想找个角落啃面包,就看见顾卿遥端着蛋糕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我吃不完,你和我一起吃吧。”顾卿遥把叉子递给她,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蛋糕上,红丝绒的颜色变得格外温柔。
秦栀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叉子碰到蛋糕的瞬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窗外的蝉鸣和远处的车声。“能别说出去吗”秦栀洛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想赚点学费上大学。”顾卿遥点点头,叉起一块蛋糕放进嘴里,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这个很好吃,比我吃过的任何一家都好。”
秦栀洛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嘴角沾着一点奶油,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顾卿遥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些关于秦栀洛“孤僻”“贫穷”的传言,都像蛋糕上的糖霜,轻轻一吹就散了。
下午放学回家,池念安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亮着,暖黄的光线里,爸妈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得像要审判犯人。她换拖鞋的手顿了顿,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爸妈,有事吗?”她把书包放在鞋柜上,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池佳晗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和你爸想跟你谈谈上大学的事。”池念安挨着妈妈坐下,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栀子花香水味,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妈,我想去明德文理学院。”
“不行!”池佳晗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我怎么放心?受了欺负怎么办?生病了谁照顾你?”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沙发垫,指节泛白。池念安拉起妈妈的手,轻轻晃了晃,使出撒娇的本事:“妈~明德的中文系是全国最好的,我都查过了,宿舍有独立卫浴,还有24小时校医室……”
“咱们市的师范大学不好吗?”池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离家近,毕业后当个老师多稳定!我看你就是想逃离这个家!”池念安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眼眶红了:“我不是想逃离,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梦想!”
“梦想能当饭吃吗?”池佳晗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我?”池念安也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你们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喜欢文学,不想当老师!”
“我有你这个女儿还不如没有呢!”池佳晗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池念安的心里。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池念安看着妈妈通红的眼睛,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她咬着嘴唇,转身冲进房间,“砰”地关上了门。门外传来妈妈压抑的哭声,池念安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浅蓝色的校服裤。
放学后叶瑾希便带着顾卿遥来看演唱会。演唱会现场的灯光璀璨,温嘉诩的歌声像月光一样流淌。叶瑾希坐在前排,身边的顾卿遥跟着节奏挥舞荧光棒,尖叫得嗓子都哑了。可她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飘向入口处,仿佛下一秒就会看见纪恒越的身影。舞台上的歌手唱到那首《星光》时,叶瑾希忽然想起纪恒越送模型时的样子,他挠着头说“拼不懂就叫我”,眼里的光比舞台上的聚光灯还要亮。
散场时,顾卿遥挽着她的胳膊,兴奋地叽叽喳喳:“姐,温嘉诩刚才看我了!你看到没?”叶瑾希笑着点头,心里却空落落的。她拿出手机,想给纪恒越发条信息,却看见他半小时前发来的:“演唱会好看吗?”后面跟着个憨笑的表情。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锁了屏。
回酒店前叶瑾希提着果篮和毛尖茶,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纪恒越的爷爷是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总偷偷塞给她糖吃,说她比自家孙子懂事。护士告诉她,爷爷的情况比之前稳定了些,但还是没醒。推开病房门时,阳光正好落在爷爷的脸上,他的头发全白了,手背上布满了针眼和老年斑。
叶瑾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爷爷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能稳稳地接住从秋千上摔下来的她,现在却冰凉而脆弱。“爷爷,”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他的梦,“纪恒越现在成绩可好了,上次模拟考进了前五十呢。他说等你醒了,就带你去看新开的科技馆,还有你最爱吃的那家糖糕店……”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泪不知不觉落在爷爷的手背上。阳光慢慢移到墙上,在输液管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叶瑾希替爷爷掖了掖被角,轻轻说了声“您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回酒店的路上,晚风带着凉意。叶瑾希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路灯下徘徊——是她的爸妈。顾浠的头发乱了,眼角带着泪痕,叶谦珉站在旁边,眉头紧锁,手里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也没察觉。叶瑾希的心跳瞬间加速,转身想躲,却被顾浠看见了。
“瑾希!”顾浠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朝她跑来。叶瑾希控制不住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顾浠在她面前站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瑾希,是妈不好,妈不该打你,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叶谦珉走过来,声音沙哑:“家里的灯一直为你亮着。”叶瑾希看着爸妈憔悴的脸,想起小时候爸爸把她架在肩上看烟花,妈妈在厨房为她熬姜汤的样子,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彻底塌了。“对不起……”她的声音哽咽着,“对不起,爸妈。”
顾浠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把这些天的思念都揉进怀里。叶瑾希靠在妈妈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栀子花香皂味,眼泪终于决堤。晚风吹起他们的衣角,路灯在地上投下三个依偎的影子,温暖得像从未分开过。
到了夜晚纪恒越推开爷爷病房的门时,一眼就看见床头柜上的果篮和那盒毛尖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拿起茶叶盒,指尖触到微凉的金属表面,上面还留着浅浅的指纹。是叶瑾希来过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爷爷沉睡的脸,阳光落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柔和得像一幅画。“老头,”纪恒越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你说我要是现在给你找个女朋友,你会不会立马醒过来?”他拿起那盒茶叶,想起叶瑾希提着果篮站在病房门口的样子,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里却亮得像星星。
“她可厉害了,”纪恒越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分享秘密的孩子,“物理题比我做得快,连温嘉诩的演唱会都能抢到前排票……就是有时候有点倔,不过倔起来也挺可爱的。”他拿起爷爷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手心里,“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想让你见见她,她肯定会陪你下棋,陪你去公园遛弯……”
夕阳透过窗户,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纪恒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盼。他相信爷爷会醒过来,也相信总有一天,叶瑾希会回头看看,看看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自己。
教室里的倒计时牌还在一天天减少,黑板上的数字红得刺眼。池念安和江橙望依然在课间讨论习题,阳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温暖得像未来的模样。叶瑾希开始认真听课偶尔抬头时,会对上纪恒越投来的目光,却又默契的各自低下头。互不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