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石壁幽冷,滴水声如断弦般在耳畔回响。钟七安盘坐于地,双目微闭,指尖轻抚幼体残骸上那道蜿蜒如蛇的符文裂痕。他的呼吸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死寂中潜藏的某种意志。
华瑶立于一旁,手中玉简泛着淡淡青光,眉心微蹙。“这纹路……与《九渊遗录》所载的空间折叠阵列极为相似。”她低声喃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不是攻击性武器。”钟七安忽然睁眼,声音低沉却清晰,“它的结构不具备能量聚焦点,反而有三十六处泄能通道——这是用来‘折叠’而非‘释放’的。”
他指尖一动,一道细若游丝的灵力探出,在符文上方缓缓划过。刹那间,空气中浮现出一道虚幻光影——一座扭曲的祭坛轮廓,在虚空中微微震颤。
华瑶瞳孔微缩:“你竟能激活残留印记?”
“不是我。”钟七安摇头,“是它自己在回应某种频率……就像……被人设定好了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警惕。这具异族王族幼体,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刻意留下信息。
“空间折叠器?”虾大头蹲在一旁啃着干粮,含糊不清地问,“听着像能把人塞进画里的玩意儿。”
“差不多。”华瑶轻叹,“传说中,上古大能可将千里山河折叠成一方袖中世界,瞬息挪移。但这装置残缺不全,最多只能制造短暂的空间紊乱。”
“足够了。”钟七安站起身,目光投向洞口外灰蒙蒙的天际,“只要能让敌方侦测失准,我们就有机会撤离。”
玄冥子倚在石壁边,一直沉默未语,此刻才缓缓开口:“但你要明白,一旦启动,这股紊乱会引来更多窥视者——不仅是追兵,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知道玄冥子说的是谁——监察者。那个曾在三年前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金色身影,曾以一指之力镇压整座城池,而后悄然消失。
“没有选择。”他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渊之水。
华瑶望向他侧脸,心中忽生一阵刺痛。她见过太多修士为了力量不惜代价,可钟七安不同。他每一次出手,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既想斩敌,又怕伤及无辜。
“我来协助你调整祭坛频率。”她说,“你需要将混沌能量转化为‘逆巽波’,否则反噬会撕碎你的经脉。”
钟七安点头,走向洞中央那座古老祭坛。它由黑曜石砌成,表面布满龟裂,中央凹陷处盛着一汪暗红色液体,宛如凝固的血。
“开始吧。”他深吸一口气,盘膝而坐。
双手结印,体内灵海翻涌。混沌能量自丹田升起,如怒潮奔腾,顺着奇经八脉流向掌心。他的额角很快渗出冷汗,指节因过度紧绷而发白。
“慢一点。”华瑶柔声道,“感受每一缕能量的流动,别让它失控。”
她的声音像春风拂过荒原,钟七安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儿时家族后院的那棵老槐树——春日花开,祖母坐在树下教他辨认星图。
那时他还以为,修仙只是为了长生。
如今才知道,长生不过是枷锁,真正的修行,是在一次次濒临崩溃中守住本心。
“频率接近了!”虾大头突然低呼。
祭坛上的血液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微型漩涡。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根琴弦被无形之手拨动。
“再推三分!”华瑶急促道,“就是现在!”
钟七安猛然催动灵力,混沌能量如江河决堤,尽数涌入祭坛。刹那间,整个山洞剧烈震颤,石屑簌簌落下。
成功了?
不——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从祭坛反冲而来,混沌能量竟在中途发生畸变,化作狂暴乱流直扑钟七安胸口!
“退!”玄冥子厉喝。
钟七安咬牙,强行逆转灵力运转,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反噬之力导入地底。轰然巨响中,地面炸开蛛网般的裂痕,烟尘弥漫。
他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失败了?”虾大头慌张上前扶住他。
“不。”华瑶蹲下身,手指轻触祭坛边缘,“能量确实发生了转化,只是……频率偏移了半度。”
她抬头看向钟七安,眼中闪过心疼:“你太急了。”
钟七安抹去嘴角血迹,喘息道:“时间不多,他们快到了。”
远处天际,已有数道黑影掠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再来一次。”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脚步踉跄却不肯倒下。
华瑶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这次,我和你一起。”
她的掌心温润,灵力如涓涓细流渗入钟七安体内,与他的混沌能量交融。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远古钟声,悠远而庄严。
“记住节奏。”她在他耳边轻语,“像呼吸一样自然。”
两人再度结印,灵力共振。这一次,混沌能量不再狂躁,而是如溪流般缓缓流淌,沿着特定轨迹汇入祭坛。
嗡——
祭坛血液停止旋转,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如蝉翼的光幕浮现其上。光幕波动不定,像是某种屏障正在生成。
“干扰场……成了?”虾大头瞪大眼睛。
“暂时稳定。”玄冥子凝重道,“但维持不了太久,最多两刻钟。”
钟七安松了口气,正欲收功,忽然感到掌心一阵灼热。
低头一看,他的右手掌纹之中,竟浮现出数道细如发丝的金线!它们缓缓蠕动,如同活物,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这是……什么?”华瑶惊退半步。
钟七安也无法回答。他只觉识海剧痛,一幅画面强行闯入脑海——无尽虚空之中,一尊巨大无比的金色眼眸缓缓睁开,冷冷注视着他。
“监察者的能量……”玄冥子声音颤抖,“你怎么会有这个?”
钟七安咬牙压制体内异动,冷汗直流。“我不知道……但它……一直在……”
话未说完,那金线竟开始逆流而上,沿着手臂经络试图侵入心脏!
“不能让它控制你!”华瑶果断掐诀,一道清音符打入钟七安肩井穴。灵力震荡之下,金线暂缓蔓延。
“封!”她再施秘术,以自身精血为引,在钟七安手背画下一道封印符。
嗤——
青烟升起,金线发出一声尖锐嘶鸣,终于被逼退至掌心,蜷缩成一团微弱光点。
钟七安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惊疑。
“你早就知道些什么。”他盯着华瑶,“是不是?”
华瑶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我在师门典籍中见过类似记载……那是‘监天令’的气息,只有被选中者才会被种下印记。”
“选中?”钟七安冷笑,“谁选?为何选我?”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我知道,一旦印记觉醒,你就再也无法回头。”
洞外风声骤紧,乌云翻滚如墨。远处黑影已逼近十里之内,隐约可见羽翼展开的身影。
“我们得走了。”玄冥子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虾大头背起行囊,犹豫道:“可七安他……”
“我能走。”钟七安挣扎起身,眼神坚定,“只要还能迈步,就绝不停下。”
华瑶望着他,心中涌起复杂情绪。她早该察觉的——这些年他身上偶尔闪现的金芒,战斗时莫名增强的感知力,甚至那次在幽冥谷逃脱必死之局的方式……
一切都有迹可循。
“等等。”她忽然想起什么,迅速取出随身玉简,以灵力扫描钟七安掌心血纹。
一道数据悄然录入:“能量频率:庚戌·九离·归墟位;波动特征:螺旋缠绕式共鸣;来源标记:疑似‘天枢院’旧制。”
她默默收起玉简,没让任何人看见。
山洞内壁,一道不起眼的刻痕在祭坛光芒映照下微微闪烁——那是一个古老的符号,形似双眼交叉,与钟七安掌中金线的起点完全一致。
风穿过岩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钟七安走出洞口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石壁上的刻痕动了一下,仿佛有人在黑暗中对他眨眼。
“你在看什么?”华瑶轻声问。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只是觉得……这座山,好像认识我。”
华瑶心头一震,却没有追问。
他们踏上逃亡之路,身后山洞逐渐隐入雾中。而在更高处的云端之上,一只由纯粹金光构成的眼睛,静静凝视着他们的背影,随后悄然消散。
夜色渐浓,星辰隐匿。
钟七安走在最前方,右手隐隐发热。他悄悄摊开手掌,发现那团金线并未完全沉寂,仍在缓慢搏动,如同一颗寄生在他体内的异种心脏。
它在等待什么?
又或者……是在呼唤什么?
华瑶落在队伍末尾,最后一次打开玉简,凝视那段刚刚录入的数据。她指尖轻颤,在空白处补上一行小字:
【备注:第七次记录确认,宿主与‘初代监察者’基因序列匹配度达98.7%。推测:非偶然感染,系血脉传承。】
她合上玉简,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有些真相,或许不该由他亲自揭开。
可若终有一日他必须面对,她希望自己能在那一刻站在他身边,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风卷残云,月光破开阴霾,洒在众人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其中一道,竟隐约呈现出披甲执戟的轮廓,仿佛有另一个存在,正透过钟七安的身体,俯瞰这个世界。
虾大头打了个寒战,回头望去,却只见空荡山路。
“怎么了?”玄冥子问他。
“没事。”他挠头,“就是觉得……今晚的影子,有点怪。”
玄冥子眯起眼,望向钟七安的方向,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片刻后,他面色剧变。
“快走!”他突然低吼,“立刻离开这片区域!”
“怎么了?”华瑶惊问。
“他的影子……刚才动了两次。”玄冥子声音发紧,“而且……不是跟着他动的。”
钟七安闻言顿步,低头看向地面。
月光下,他的影子静静躺着,看似寻常。
可就在他注视的一瞬,那影子的头部,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三度。
正对着北方某处,那片连飞鸟都不敢靠近的禁忌山脉。
那里,有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古老祭坛,坛心镶嵌着一块刻满双眼符号的石碑。
碑文仅有一句:
**“当第七子归来,天门重启,万瞳同启。”**
钟七安不知这些。
他只知道,掌心的金线,正变得越来越烫。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