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启朝初开科举试,寒门子弟中状元
景和四年,霜降。洛阳城内,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与期盼。自启朝定鼎以来首次科举大比,将于三日后在新建成的贡院举行。这场考试,承载的不仅是三千六百余名学子的前程,更是一个崭新王朝对“公平取士、唯才是举”诺言的第一次郑重检验。
一、贡院秋闱,万象更新
新建的贡院位于皇城东南,气象庄严。朱红大门高达三丈,门楣上悬挂着沈砚亲笔题写的匾额“为国求贤”,铁画银钩,气势磅礴。门前广场可容万人,此刻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负责科考事宜的礼部官员进进出出,神色凝重。
最引人注目的是贡院外墙新刷的雪白照壁,上面以朱砂大字抄录着本次科举的新规:
“奉天承运皇帝诏:今科取士,不同门第,唯问才学。试卷糊名誊录,考官异地遴选。敢有舞弊者,终身禁考,保人连坐;受贿徇私者,革职流放,决不宽贷!”
字字如铁,在秋阳下泛着凛然之光。围观学子中,寒门出身者望着这面墙,眼眶发热。他们中许多人,是变卖了祖产、徒步千里来到京城的;是靠着“清鸢助学金”完成学业的;是在州学挑灯夜读,手掌磨出老茧的。这面墙,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希望。
人群中,一个青衫学子格外沉静。他叫陈望之,年方二十二,来自江南水患频仍的鄱阳县。衣衫虽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背上的书箱边角已磨损,可见是旧物。他仰头看着那面照壁,目光灼灼,双手在袖中微微颤抖——不是畏惧,而是激动。
“望之兄,你也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同乡好友陆明远,同样出身寒微,二人曾在州学同窗三载。
陈望之转身,露出清浅笑容:“明远兄。这样的大典,岂能错过?”
陆明远压低声音:“听说今科考生,有六成是寒门。那些世家子脸色可不好看呢。”
正说着,一阵喧哗从西面传来。几辆华贵的马车驶来,车帘掀起,走下几名锦衣公子。为首一人约二十五六,面如冠玉,神态倨傲,正是当朝太傅之孙、素有才名的柳文轩。他扫了一眼周遭的寒门学子,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柳公子!”“柳兄也来应试了!”几个相识的世家子弟围拢上去。
柳文轩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陈望之身上——这个布衣学子站得笔直,目光清澈,竟无半分畏缩之色。他心中不悦,淡淡道:“科举取士,终究要看真才实学。某些人莫要以为改了章程,就能鱼目混珠。”
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附近学子耳中。几个寒门子弟面露怒色,陈望之却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对陆明远道:“时辰不早,该去寻住处了。”
二、三场鏖战,笔底波澜
十月初八,卯时三刻。贡院钟声长鸣,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三千六百余名学子,提着考篮,依次通过搜检。搜查之严,前所未有:衣衫夹层、笔管、砚台、食盒,无一遗漏。两名兵丁仔细检查陈望之的考篮——里面只有三支毛笔、一方旧砚、两块墨锭、几个硬馍馍,以及皇后苏清鸢亲自主持编纂的《景和科举应试指南》。
“进去吧。”兵丁挥手。
陈望之深吸一口气,踏进贡院。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号舍,每间仅容一人转身。他按号寻到自己的“玄字七十三号”,推门而入。号舍内一桌一椅一榻,墙角有便桶,简陋至极。但他已经很满足——至少,这里有瓦遮头,有桌可书。
辰时正,炮响三声。考官当众拆封试题,由书吏高声宣读。
“第一场,经义!题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论;题二:‘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释;题三:诗题《秋日登高》,限七律,押阳韵!”
陈望之凝神静气,研磨铺纸。经义是他强项。在州学三年,他遍读经典,更难得的是,他常将圣人之言与民间疾苦相联系思考。此刻下笔,文思泉涌:
“明明德者,非独明一己之德,乃明天下之德也。今陛下行均田、轻赋税、兴学堂,是谓‘亲民’;皇后倡农桑、修水利、赈孤寡,是谓‘止于至善’。德之明,见于政;政之善,本于德……”
他写到“民贵君轻”,笔锋一转: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前朝之亡,亡于轻民;本朝之兴,兴于重民。今陛下减赋税、惩贪腐、开科举,是知舟楫之要在水,非在水上作楼台也……”
最后七律《秋日登高》,他写道:
“帝阙新开科举场,寒门今日亦登堂。
十年灯火映窗白,万里云山入梦长。
笔底波澜惊风雨,胸中丘壑即文章。
临风不负青衫志,要为人间作栋梁。”
字字铿锵,意气风发。
第二日考实务策论。试题更令人耳目一新:
“题一:今江南水患频仍,当以何策治之?需详陈工程、钱粮、民力调度之方。”
“题二:西北旱地,如何引水灌溉,增辟良田?”
“题三:若你为县令,治下豪强侵占民田,当如何处置?”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民生难题。考场内响起一片轻微的骚动——许多只读经书的学子傻了眼。陈望之却精神一振!这些,正是他平日最常思索的!
他是水乡子弟,亲眼见过洪水肆虐;他帮父亲在旱地耕作,深知滴水贵如油;他家曾受豪强欺凌,对土地兼并之害刻骨铭心。此刻,他将多年的观察、思考,与在州学所学的算学、水利知识融会贯通,挥笔疾书。
论治水,他提出“上游植树固沙、中游疏浚河道、下游筑堤建闸”的三段法,并详细计算了所需民夫、钱粮;
论灌溉,他设计“连环水车、地下暗渠、雨季蓄水”的方案,附图说明;
论治豪强,他主张“先查地契、再丈田亩、公示于民、依法追还”,并建议设立“田产公证司”,杜绝后患。
一字一句,皆从实践中来,切实可行。
第三日考律法、算学。律法题是一桩复杂的田产纠纷案,需援引《景和律》断案;算学题涉及粮仓容积、赋税核算、工程用料。陈望之从容应对——这些,都是州学里反复演练过的。
三、糊名誊录,帝后亲阅
九日后,考试结束。学子们如潮水般涌出贡院,有人喜形于色,有人垂头丧气。陈望之面色平静,与陆明远并肩走出。
“望之兄考得如何?”陆明远问。
“尽人事,听天命。”陈望之望着秋日高远的天空,轻声道。
他们不知道,此刻贡院内,一场更为严谨的阅卷正在展开。
所有试卷被收齐后,首先由书吏将答卷上所有姓名、籍贯等信息用厚纸糊住,编号代替。接着,另一批书吏将糊名后的答卷一字不差地誊抄——这是为了防止考官认出笔迹。原卷封存,抄本送阅。
阅卷官共十八人,六人一组,分阅三场。他们是从各地抽调的大儒、致仕清官,互不相识,入住贡院后即与外界隔绝。阅卷处灯火通明,鸦雀无声,只有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初阅持续了五日。一份份试卷被评定等级,优秀者被贴上红签,送入内堂——那里,礼部尚书、侍郎等主考官将进行复阅。
复阅时,一份经义卷引起了注意。此卷不仅经义阐发透彻,更难得的是紧密联系时政,文风朴实却力透纸背。策论卷更是惊人——治水、灌溉、治豪强三策,条分缕析,数据详实,配图精准,俨然是老吏手笔。律法、算学卷也几乎全对。
“此子大才!”礼部侍郎拍案惊叹,“经世致用之才啊!”
“只是不知出身如何……”有人低语。
“糊名誊录,管他什么出身!按章程,此等卷子,当列一等!”
最终,这份编号“地字柒佰二十九”的试卷,被一致推为经义、策论双料头名。律法、算学亦在前列。综合评定,高居榜首。
但按新制,前十名试卷,需呈送御览,由皇帝、皇后最终裁定名次。
四、殿试对策,龙颜大悦
十月廿八,紫微殿。沈砚与苏清鸢并肩而坐,御案上摊开着十份试卷的誊抄本。殿内焚着清心香,气氛庄重。
沈砚先拿起那份“地字柒佰二十九”的经义卷,读罢,眼中闪过讶色:“此子论‘民贵君轻’,不尚空谈,句句落在实处。你看这句——‘减赋税是知水,惩贪腐是浚流,开科举是疏渠。水畅其流,舟自行焉。’比喻精当!”
苏清鸢接过,细细品读,颔首道:“更难得的是那份拳拳爱民之心。‘陛下之德,不在高台广厦,而在茅屋不漏;皇后之贤,不在珠翠绫罗,而在寒士有衣。’这话说得恳切。”
再看策论卷,二人越看越惊。治水三策,与工部正在研讨的方案不谋而合,且更为细致;灌溉之法,颇有巧思;治豪强之议,竟与朝廷正在拟定的《田产清查令》暗合。
“此子若非躬耕多年,绝写不出如此切实之策。”沈砚沉吟,“只是不知年纪、出身。”
苏清鸢道:“糊名之法,正为杜绝门户之见。既有真才,便当重用。”
二人又阅其他九份试卷,皆属上乘,但相比“地字柒佰二十九”,总觉少了几分沉实厚重、心系苍生的气度。
“陛下,娘娘,”礼部尚书躬身道,“按制,前十名需殿试,由陛下亲自出题策问,定最终名次。”
沈砚点头:“朕已有题。”
十月三十,殿试在文华殿举行。十名学子青衣肃立,屏息凝神。当陈望之听到自己编号被唱出时,深吸一口气,稳步出列。他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初阅头名!
御座上,沈砚打量着这个清瘦的青衫学子。见他虽衣衫简朴,但举止从容,目光清正,心下先有三分好感。
“朕有三问,尔等可细思后作答。”沈砚声音沉稳,“一问:为政之要,何者为先?二问:取士之道,何以至公?三问:若尔为宰相,当以何策富国强兵?”
题目既出,学子们沉思。陈望之闭目片刻,睁开眼时,目光澄澈。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而后开口,声音清朗:
“学生以为,为政之要,以民为先。民富则国强,民安则国泰。陛下行均田、轻赋税、兴教化,皆是为民。然则今日百姓,尤有隐忧。”
“哦?何忧?”沈砚挑眉。
“一忧天灾不定,二忧吏治不清,三忧教化未遍。”陈望之不卑不亢,“故学生以为,为政当急者三:兴修水利以御天灾,严考官吏以肃贪腐,广开学堂以启民智。此三者,民之所盼,国之所基。”
沈砚与苏清鸢交换了一个眼神。此子句句说在点子上。
“取士之道,”陈望之续道,“在‘实’与‘公’。实者,取实用之才,不尚虚文;公者,一视同仁,不问门第。今陛下行糊名、誊录、异地考官之法,公已至矣。然学生斗胆进言,尚可加‘试职’一法:中举者,需赴州县历练一载,观其政绩,再定升黜。如此,方可杜绝纸上谈兵,得真才实干。”
此言一出,不仅沈砚动容,连一旁侍立的张嵩等老臣也频频点头。
“至于富国强兵之策,”陈望之略一沉吟,“学生来自民间,知民间疾苦。富国在藏富于民:轻徭薄赋,鼓励农桑,疏通商路,使民有余财。强兵在精不在多:汰老弱,练精兵,足粮饷,明赏罚。然最要者,在民心归附。民富而感恩,国危而效死,此乃不败之兵。”
一番对答,条理清晰,见识卓远,更难得的是那份发自肺腑的为民情怀。其余九人虽也对答妥帖,但相较之下,终显逊色。
沈砚心中已有定论。他看向苏清鸢,皇后微微点头。
五、金榜题名,天下归心
十一月初三,放榜日。贡院外墙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辰时正,礼炮九响。礼部官员手持黄榜,登上高台。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景和四年甲辰科殿试,一甲第一名——”官员拖长声音,三千多颗心悬到嗓子眼。
“江南道鄱阳县学子,陈——望——之——”
瞬间的寂静后,爆发出巨大的喧嚣!寒门学子?状元?!是寒门状元?!
人群中的陈望之,如遭雷击,怔在当场。陆明远猛地抱住他,热泪盈眶:“望之!望之!是你!是你啊!”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个青衫学子身上。羡慕、敬佩、嫉妒、难以置信……陈望之恍若未觉,他望着那张缓缓展开的黄榜,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在秋阳下熠熠生辉。
“一甲第二名,河东道柳文轩!”
“一甲第三名,山南道赵谨言!”
柳文轩站在不远处,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死死盯着陈望之,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太傅之孙,竟会败给一个寒门布衣!
榜下,寒门学子们相拥而泣。他们看到了希望,真切地看到了——在这个新朝,出身不再是枷锁,才华可以改变命运!
消息如野火燎原,瞬间传遍京城,继而飞向全国各州县。
“寒门子弟中状元了!”
“陛下圣明!皇后贤德!开科举,果真是唯才是举!”
“我家儿郎也要读书!也要考科举!”
茶楼酒肆,田间地头,人们争相传颂。那个叫陈望之的寒门状元,成了天下寒士的楷模。无数贫家父母,将积攒的铜板拿出来,送孩子进学堂;无数寒窗学子,挑灯夜读,眼中有了光。
三日后,琼林宴。沈砚与苏清鸢亲临,为新科进士赐宴。
陈望之身着御赐的状元袍,率三百进士跪拜谢恩。沈砚亲手扶起他,仔细打量这个清瘦却目光坚定的年轻人。
“朕看过你的答卷,”沈砚温言道,“治水三策,工部已着人研讨,可行。你于殿试所言‘试职’之法,朕与诸公商议,觉得甚好。即日起,你赴工部都水司任职,先历练一年,再定升迁。”
“臣,谢陛下隆恩!”陈望之再拜,声音哽咽。
苏清鸢亦勉励道:“你既来自民间,便莫忘民间。为官一任,当思陛下开设科举之本意——选贤与能,造福百姓。”
“臣谨记娘娘教诲,定当鞠躬尽瘁,不负皇恩!”
宴罢,陈望之走出宫门。秋风拂面,他仰头望天,星汉灿烂。想起早逝的父母,想起夜读的油灯,想起徒步赴京时脚底的血泡……一切都值得了。
那一夜,无数寒门学子的家中,灯火彻夜不熄。他们读着从京城传抄回来的状元文章,读着朝廷新颁布的《劝学令》,心中燃起熊熊火焰。
消息传到江南鄱阳那个小村庄时,陈望之的老父正在田间劳作。里正飞奔而来,大声喊着:“陈老爹!你家望之中状元了!状元!陛下钦点的!”
老农手中的锄头落地,呆呆站着,忽然老泪纵横,面朝北方,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陛下万岁……娘娘千岁……万岁……千岁……”
这声音,从一个村庄,传到一个个村庄,最终汇成席卷天下的声浪。寒门子弟陈望之高中状元的传奇,如同最有力的宣言,向天下宣告:在启朝,英雄不问出处,才华终有出路。
文运昌盛,天下归心。沈砚与苏清鸢携手推开的那扇门,让光照进了无数曾经黑暗的角落。而这,只是一个辉煌时代的开始。
宫城高处,沈砚与苏清鸢并肩而立,望着万家灯火。
“清鸢,你听,”沈砚轻声道,“这是天下读书人的心跳声。”
苏清鸢微笑颔首,眼中映着璀璨星河:“也是这个王朝,最坚实的心跳。”
秋风过处,带来远方学堂里稚嫩的读书声,那是这个时代,最动听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