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暖玉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太医院正周明安全神贯注,金针起落间,力求稳住祁瑾晏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刘太医在一旁紧张配合,递针递药,不敢有丝毫差错,额间汗水涔涔,却顾不得擦拭。苏瑶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再次昏厥的秦湘湘,用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擦拭她额角的冷汗和唇边不断渗出的血丝,心如刀绞。
殿内只剩下银针震颤的微鸣、药液翻滚的细响,以及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在极致专注下仿佛凝滞,又仿佛加速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周明安缓缓捻出最后一根金针,看着祁瑾晏那似乎平稳了一丝的脉搏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脸上疲惫尽显。
“暂时……稳住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王爷心脉受损之重,老夫行医数十载前所未见!生机如漏壶,非寻常药石能补。莲心玉髓虽乃圣物,亦只能延缓生机流逝之速,若无法修复心脉根本,终究……唉……”
未尽之语,满是沉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秦湘湘,又扫过刘太医:“王妃以血为引之事,虽看似荒诞,但观王爷脉象,确有一股异种生机强行维系,与王妃气息隐隐相合……刘太医,此事关乎王爷性命,更关乎国本,其中究竟,还望稍后细说。”
刘太医心头一紧,知道此事绝难轻易糊弄过去,只能含糊应道:“院正放心,待王爷情况稍安,老朽定当详陈。”
周明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起身净手,准备书写更详细的脉案。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压抑着的交谈声。
紧接着,殿门被轻轻叩响。
殿内众人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又是谁?!
苏瑶紧张地看向刘太医,刘太医深吸一口气,示意她稍安,自己则走到门边,沉声问道:“何人?”
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明显惶恐的嗓音:“刘太医,是咱家,李德全(假设一个皇帝心腹太监的名字)……陛下……陛下微服过来了!已到院外!”
陛下微服亲临?!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刘太医和周明安头皮发麻!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骇然!
太后刚走不久,陛下竟然亲自来了?!还是微服!这……这简直是……
不及细想,刘太医慌忙打开殿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名穿着普通内侍服饰、却气度不凡的老太监,正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心腹首领太监李德全。他面色凝重,眼神锐利,快速扫了一眼殿内情形,低声道:“陛下关切王爷病情,特来探视,不欲声张。快准备接驾!”
话音未落,一道穿着玄色常服、披着墨色大氅的身影,已然在一名同样便装、气息沉凝如岳的侍卫陪同下,缓步踏入了殿门。
来人面容年轻,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疲惫,眼神深邃,不怒自威,不是当今天子又是谁?!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刘太医、周明安以及苏醒过来的苏瑶慌忙跪倒在地,头深深低下,心中惊涛骇浪,不敢抬头。
皇帝目光第一时间便投向了暖玉池边昏迷不醒的祁瑾晏,看到他那一脸死寂、气息微弱的模样,眉头瞬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忧色和……不易察觉的复杂。他快步走到池边,俯身仔细查看,手指甚至下意识地探了探祁瑾晏的鼻息,感受到那游丝般的气息,脸色更加阴沉。
“皇叔……竟真的……”他低声喃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祁瑾晏虽为臣子,更是他父皇托孤的摄政王,是他亲政前最坚实的依靠,虽近年渐生龃龉,但君臣相得、叔侄情深并非全然虚假。此刻见到他这般模样,少年天子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周院正,皇叔情况究竟如何?”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周明安连忙跪行一步,将方才对刘太医说的话又更加详细、谨慎地回禀了一遍,重点强调了王爷心脉碎裂、生机难以维系的危局,以及莲心玉髓和“以血为引”之事,但措辞极为小心,未敢提及“邪印”、“蛊毒”等禁忌词汇,只以“奇毒”、“旧疾暗伤”代称。
皇帝听得极其认真,眉头越皱越紧,尤其是听到“心脉碎裂”、“生机如漏壶”时,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当听到“王妃以血为引”时,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旁边软榻上昏迷的秦湘湘,眼神变得锐利而探究。
“以血为引?”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朕听闻坊间有传,皇叔病重与王妃……有些关联?甚至有何‘吸血’之说的流言?”
来了!果然问及此事!
刘太医心脏狂跳,伏在地上,冷汗浸透后背,连忙道:“陛下明鉴!此皆无稽之谈!王爷所中之毒诡异,王妃体质特殊,其血确有缓解毒性之效,所谓‘吸血’,实乃王妃为救王爷,不得已而行之的救治之法!此事虽听起来骇人,但确是实情!若非王妃舍身相救,王爷恐怕早已……陈将军拼死取回玉髓,王妃更是因此心力交瘁,重伤昏迷!求陛下明察!”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磕头。
皇帝目光幽深,在秦湘湘苍白却依旧难掩绝色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又看向祁瑾晏,沉默了片刻。殿内空气仿佛凝固,落针可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朕自是信得过皇叔眼光。既然此法有效,能暂保皇叔性命,便是大功一件。至于流言蜚语,朕自有决断。”
他话锋一转,看向周明安:“周爱卿,依你之见,皇叔此番,可有治愈之望?”
周明安头皮发麻,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回道:“回陛下,王爷伤势过重,已伤及根本……治愈……希望极其渺茫。如今之计,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以珍稀药材和……特殊之法,尽力延缓生机流逝,或可……期盼奇迹……”
皇帝的眸光瞬间暗沉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再次看向祁瑾晏,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惜,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释重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刻——
“咳……咳咳……”软榻上的秦湘湘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嘴角溢出更多鲜红的血液,心口那团原本黯淡的白金火焰再次剧烈摇曳,光芒明灭不定!
“王妃!”苏瑶失声惊呼,慌忙上前搀扶。
刘太医和周明安也脸色大变!
皇帝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紧紧盯着秦湘湘心口那透过衣襟隐约可见的、异常的光芒波动,以及她痛苦不堪的神情。
就在这瞬间,因秦湘湘的剧烈咳嗽和身体蜷缩,她胸前本就有些松散的中衣衣襟,被无意间扯开了一道稍大的缝隙——
一抹幽蓝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着的诡异烙印边缘,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一闪而逝!虽然很快就被苏手忙脚乱地掩住,但那惊鸿一瞥的诡异景象,却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了皇帝的眼中!
那是什么?! 绝非寻常伤痕或胎记!那幽蓝的色彩,那蠕动的质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邪异与不祥!
皇帝瞳孔骤然收缩!一直保持的冷静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震惊与骇然!他猛地看向刘太医和周明安,发现两人脸色惨白,眼神躲闪,充满了恐惧!
联想到之前的“吸血”流言,王妃的“特殊体质”,“以血为引”的诡异疗法,还有皇叔那古怪的“奇毒”……一个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瞬间攫住了皇帝的心脏!
难道……皇叔的重伤,真的与这王妃脱不了干系?甚至……她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常人?!那诡异的烙印……
裂帛惊寝,帝心骤起波澜!
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死死钉在昏迷痛苦的秦湘湘身上!之前那一点点因为“救驾有功”而产生的宽容,瞬间被巨大的猜疑和忌惮所取代!
但他毕竟是皇帝,城府极深。那骇人的神色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便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已是暗流汹涌。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从秦湘湘身上移开,重新看向昏迷的祁瑾晏,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是如此,皇叔安危乃国朝重中之重。周爱卿,刘太医,尔等务必竭尽全力,保住摄政王性命!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宫内库藏,任尔取用!”
“至于王妃……”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秦湘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疏离,“救治王爷有功,亦当妥善照料。即日起,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王妃,一应饮食用药,皆由太医院专人负责。”
软禁!监视!
刘太医和苏瑶心中同时一寒!
“李德全,”皇帝唤过心腹太监,“调一队龙鳞卫(假设皇室精锐侍卫)过来,守在殿外,护卫王爷和……王妃安全。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也不许……任何人出去。”
“奴才遵旨!”李德全躬身领命,眼神低垂,看不出情绪。
皇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祁瑾晏和秦湘湘,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那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留下的却是一殿的冰冷与窒息。
殿门再次合拢。
这一次,守在门外的,不再是王府亲卫,而是皇帝直属的龙鳞卫。
刘太医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周明安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秦湘湘,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苏瑶紧紧抱着瑟瑟发抖、再次陷入昏沉的秦湘湘,泪水无声滑落。
帝心莫测,恩威难辨。 裂帛一瞥,惊起的不仅是猜疑,更可能是……滔天巨浪。
秦湘湘在昏沉中,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仿佛也感知到了那骤然降临的、更为冰冷彻骨的囚笼与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