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堂的烛火燃了一夜。
祁瑾晏在黎明前便被陈锋和两名心腹影卫悄无声息地转移回了主院“沧澜院”,那里守卫更为森严,也更方便他“病情加重”的戏码上演。
秦湘湘则留在了墨韵堂的密室休养。这里虽不及沧澜院,但经过昨夜之事,祁瑾晏显然加强了此地的防卫,明哨暗岗,滴水不漏,既是对她的保护,亦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她并不在意。在绝对的实力恢复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是愚蠢的。
祁瑾晏承诺的东西,在天亮后便由陈锋亲自送来了。
十块质地纯净、大小不一的玉石,触手温润,内蕴灵气(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某种能量),虽比不上她前世见过的极品,但在这个世界已属难得。朱砂色泽鲜红纯正,符纸是上好的青檀皮所制,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还有一枚玄铁令牌,正面刻着“祁”字,背面是繁复的云纹,代表着可以通行王府藏书楼最高权限。
“王妃,王爷吩咐,您所需之物,若有短缺,可随时告知属下。”陈锋的态度比之前更为恭敬,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昨夜王妃展现出的诡异能力,以及王爷态度的微妙变化,都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却又不得不遵从命令。
“有劳陈统领。”秦湘湘接过东西,神色平淡,“我需要绝对安静,若无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陈锋躬身退下,密室厚重的石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
石门合拢的瞬间,秦湘湘强撑的平静瞬间瓦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体内经脉传来阵阵抽痛。与伏瑶一战,以及后来强行催动那灰蒙气息为祁瑾晏疗伤,对她的负荷远超预期。
她盘膝坐回软榻,先拿起一块最小的玉石握在手心,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灰蒙气息。气息游走缓慢,如同干涸河床上的细流,所过之处,破损的经脉传来麻痒与刺痛交织的感觉。玉石中的温和能量被缓缓汲取,融入那灰蒙气息,使其稍稍壮大了一分,修复的速度也快了一丝。
“果然有用……”秦湘湘心中稍定。这个世界的玉石,确实能辅助她恢复这种奇特的力量。只是这速度,依旧太慢。五天时间,恐怕最多只能让她恢复到能自如行动,勉强动用一丝力量的程度,想要恢复到能与高手抗衡,还差得远。
她必须另辟蹊径。
目光落在那些朱砂和符纸上。前世作为王牌特工兼修蛊医,她对各种偏门知识都有涉猎,符箓阵法虽非专精,但也懂得一些基础。这个世界既然存在蛊术、内力这些超自然力量,符箓阵法未必无效。
她忍着不适,铺开符纸,研磨朱砂,凝神静气,以指尖蘸取朱砂,尝试绘制一道最简单的“聚灵符”。精神力高度集中,引导着那丝微弱的灰蒙气息融入笔触。
“嗤——”符纸刚完成大半,便无火自燃,瞬间化为灰烬。
失败了。
秦湘湘并不气馁。这在她预料之中。一是她对此道生疏,二是她此刻状态太差,对力量的掌控力不足。
她休息片刻,再次尝试。这次更加小心,将速度放得更慢,精神力丝丝缕缕缠绕在笔尖。
时间一点点过去,密室内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和笔尖划过符纸的细微沙沙声。
直到傍晚时分,在她耗尽心神,脸色苍白如纸时,第一张歪歪扭扭的“聚灵符”终于成功。符成瞬间,淡淡的灵气(能量)开始向符箓汇聚,虽然效果微弱,但确有其事!
秦湘湘长长舒了口气,将这张粗糙的符箓贴身放好。有总比没有强。她继续尝试绘制另一种更简单的“警示符”,这种符箓一旦被触发,能让她立刻感知到。
与此同时,沧澜院主卧内。
祁瑾晏靠坐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深沉。他听着陈锋的汇报。
“王妃接过东西后,便一直闭门不出,期间只要了两次清水和饭食。属下暗中探查,室内时有微弱能量波动,似在调息或……演练某种秘术。”陈锋低声道,“王爷,王妃她……可信吗?那慈安寺之行,风险太大,若她临阵倒戈,或者……”
祁瑾晏目光幽深地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她没得选。黑巫教要她的‘血脉’,朝廷有人视她为隐患,她唯一的生路,就是与本王合作,揪出幕后之人。”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玄铁扳指,“至于临阵倒戈……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背叛本王的代价。况且,她身上还有噬心蛊。”
提到噬心蛊,陈锋眉头微皱:“王爷,昨夜您蛊毒发作,似乎……并未如以往那般依靠王妃的血液压制?而且王妃后来那种状态……”
这也是祁瑾晏心中的疑团。昨夜他蛊毒发作,确实是因为重伤和情绪波动引动,但后来秦湘湘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灰蒙气息,竟让他体内狂暴的蛊毒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虽然未能根除,却比吸食血液的效果更甚,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
这绝非普通的“蛊母血脉”能解释的。她身上,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继续监视,但不必过于靠近,以免打草惊蛇。”祁瑾晏下令,“她要查什么,由她去。本王倒要看看,她能从那些故纸堆里,找出什么来。”
“是。那朝堂那边……”陈锋询问道。
祁瑾晏眼中寒光一闪:“李崇、张澜那些人,不是跳得欢吗?让他们跳。传令下去,本王重伤垂危,需要静养,闭门谢客。所有递来的拜帖,一律退回。京畿防务……暂时交予副将赵昆,他是陛下的人。”
陈锋心中一凛:“王爷,这是要……以退为进?”将防务交给皇帝的人,无疑是示弱,也是将烫手山芋抛了出去。若此时京城出事,责任便不在王爷身上了。
祁瑾晏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去安排吧。另外,慈安寺那边,布控可以开始了,但要隐秘。我要知道,到底有哪些牛鬼蛇神,会忍不住跳出来。”
第二日,秦湘湘在调息间隙,拖着依旧虚弱的身子,来到了王府藏书楼。
藏书楼位于王府西北角,是一座独立的五层木石结构建筑,飞檐斗拱,古拙肃穆。手持玄铁令牌,守卫的影卫无声地行礼放行。
楼内藏书浩瀚如海,经史子集、兵法谋略、医药卜筮、各地志异,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和书卷特有的味道。
秦湘湘直接略过那些经史子集,找到了存放医药、杂学、以及前朝秘闻的区域。这里的典籍显然更为古老,许多甚至是竹简或羊皮卷,上面落满了灰尘。
她首先寻找与苗疆蛊术相关的记载。然而,翻遍了相关区域,找到的多是些民间传说、志怪小说,或是太医署记录的某些疑似中蛊的病例,对于真正的核心蛊术,尤其是黑巫教和“蛊母”的记载,寥寥无几,且语焉不详。
“果然,这种东西,不可能轻易放在明面上。”秦湘湘并不意外。她转而寻找关于阵法、符箓,以及前朝,尤其是与大周皇室相关的秘闻野史。
这一次,倒是有些收获。
在一本残破的《九州异物志》中,她找到了一段关于“灵蕴”的模糊记载,称其为“天地本源之气,可滋养万物,亦可驱邪破妄”,描述与她感受到的灰蒙气息有些相似。书中还提到,某些特殊体质或血脉,天生便能感应乃至吸纳“灵蕴”。
另一本前朝宫廷杂录的孤本中,则隐晦地提及,前朝末代皇帝曾痴迷长生,暗中招募方士,研究各种诡谲秘术,其中就包括“饲蛊”和“炼魂”,最终导致宫廷大乱,国力衰微,这才给了大周太祖可乘之机。书中甚至提到了一个名为“幽冥宗”的神秘组织,似乎与那些方士有关。
“幽冥宗……黑巫教……”秦湘湘手指轻轻敲击着书页,若有所思。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她还找到了一些残缺的古阵法图,虽然大多无法辨认或已失效,但其中蕴含的一些原理,与她前世所知竟有几分相通之处,让她对符箓的绘制有了新的灵感。
接下来的三天,秦湘湘几乎泡在藏书楼和密室之间。白天在藏书楼翻阅典籍,晚上则在密室调息、绘制符箓。随着对“灵蕴”(她暂时如此称呼那灰蒙气息)的熟悉和玉石的辅助,她的伤势恢复速度加快了不少,虽然内力依旧空空如也,但身体已不再那般虚弱,至少行动无碍。她成功绘制出了三张“聚灵符”、五张“警示符”,甚至还尝试绘制了一张攻击性的“炎爆符”,不过威力如何,尚未可知。
期间,王府外界的风波并未停歇。
祁瑾晏“重伤垂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京城。朝堂之上,弹劾摄政王“拥兵自重”、“结交妖邪”(暗指秦湘湘)的奏折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兵部侍郎李崇和御史中丞张澜尤为活跃,多次在朝会上提议收回摄政王部分兵权,并“彻查”王妃秦氏。
皇帝的态度暧昧,既未明确支持,也未严厉驳斥,只是下旨让太医院全力诊治摄政王,并安抚朝臣,称“待王爷痊愈再议”。
京畿防务暂由副将赵昆接管后,京城内的巡逻守卫明显加强,但也多了几分紧张气氛。暗地里,各方势力的探子活动愈发频繁,都在试图确认祁瑾晏的真实状况。
第五日,黄昏。
秦湘湘刚刚结束一次调息,感受着体内经脉已修复了七七八八,那丝“灵蕴”也壮大了一圈,虽然依旧细微,但运转起来已顺畅许多。她将绘制好的符箓小心收好,贴身存放。
密室石门被轻轻叩响。
“王妃,时辰到了。”是陈锋的声音。
秦湘湘深吸一口气,打开石门。陈锋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衣物和首饰的侍女。
“王爷吩咐,为您准备了出行衣物。明日辰时,车驾会准时在府门外等候。”陈锋递过一个细小的竹管,“这是影卫在慈安寺周边布控的暗哨位置和联络方式,王妃请牢记。”
秦湘湘接过竹管,取出里面的绢布,迅速浏览一遍,将内容刻入脑中,然后运起一丝灵蕴,将绢布震成粉末。
“我知道了。”她语气平静,看向那套看似素雅,实则用料讲究的月白襦裙和配套的头面,“替我多谢王爷‘费心’。”
这身打扮,既符合她“祈福还愿”的身份,又不失王府体面,更重要的是,足够显眼,能确保“鱼儿”看得清清楚楚。
陈锋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那份不安再次浮现。这位王妃,重伤初愈,明知此行凶险,却如此镇定,要么是有所依仗,要么就是心机深沉得可怕。
“王妃,明日……万事小心。”陈锋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王妃此刻都与王爷命运相连。
秦湘湘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会的。”
侍女上前为她更衣梳妆。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依旧清丽绝俗的脸庞,月白的衣裙更衬得她气质清冷,眸光深邃,仿佛蕴藏着看不透的迷雾。
穿戴整齐,秦湘湘推开密室的门,走了出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中,拉长了她的身影。五日之期已到,暗涌的争锋,即将摆上台面。
慈安寺,就是下一个战场。
她抬头望向暮色渐合的苍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从来都不是固定的。明日,谁才是真正的猎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