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忆那带着疲惫与怒火的话语,如同最后一块沉重的冰块,砸落在本已凝滞的空气里,将所有的争辩与嘶吼都冻结了。
营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篝火依旧噼啪燃烧,跳动的火焰却无法驱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寒意和沉重。那火焰的光芒映照在几张年轻的脸上,勾勒出的不是胜利后的欢欣,而是劫后余生的苍白与深入骨髓的反思。
雪舞不再争辩,她慢慢地重新坐回地上,将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只露出一个微微颤抖的肩膀。先前激动的红晕早已褪去,只剩下狼狈的泪痕和一片冰凉。林忆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是的,莽撞,愚蠢,陷阱……这些词残酷却精准。她太过依赖自己的速度,太过相信以往独行时的判断,完全忘记了身后是一个需要协同的整体。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团队的胜利,而是个人表现的机会。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她,让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尤其是那个因为她而受伤、又冰冷地斥责她的沈炎,以及那个耗尽魂力、失望怒吼的队长。
沈炎靠坐在冰壁阴影处,仿佛与周围的寒冷融为一体。他右手拿着一块干净的布,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左臂绷带上渗出的最新血迹,动作一丝不苟,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他的眼神低垂,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有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林忆的指责同样在他耳边回荡。“个人表演”、“脱离控制”、“升级围困”……他习惯于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独自面对危险和承担后果是他的常态。他救下了雪舞,清除了一时之危,却从未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给整个团队的战略带来何种连锁反应。团队?这个词对他而言依旧陌生而充满束缚。他只是做了当时认为最正确的事。可是……结果呢?他冰冷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与自我审视。独自战斗,真的能应对一切吗?
冷轩依旧坐在他的冰龙盾旁。那面巨大的盾牌矗立在雪地中,盾面上交错的白痕和细微裂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粗粝的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战斗留下的印记,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厚重的铠甲下,肌肉因之前的全力防御而依旧有些酸痛。他的自责远比雪舞更深沉。林忆的计划里,他是最坚实的壁垒,是所有人信心的来源。然而,当雪舞突然脱离,当沈炎孤军深入,他的壁垒却因为沉重和固有的防御思维,没能及时延伸保护到他们。他恪守了正面的职责,却忽略了团队是一个需要随时应对变化的整体。守护,不仅仅是对着正前方的冲击。“未能及时保护侧翼”……这句话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块盾,是否真的足够守护好身后的同伴?
月灵轻轻叹息一声,柔美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和疲惫。她没有加入之前的争吵,也没有试图再说什么。她将膝上的古琴“清心”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纤纤玉指再次轻轻搭上琴弦。这一次,弹奏出的不再是战斗时的急促旋律,而是一曲极其舒缓、悠扬,带着淡淡安抚力量的调子。清冷的琴音如同月光般缓缓流淌过营地,温柔地抚慰着众人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精神。她的魂力也所剩无几,但这治疗性的琴音是她此刻唯一能为大家做的事。她看着沉默的众人,看着林忆沉重的背影,心中忧虑更甚。团队的裂痕已经出现,信任的重建远比治疗肉体的伤势更加困难。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个人魂力中的紊乱和情绪的低落。作为辅助系魂师,她不仅是治疗者,也应是团队的调和剂,但此刻,她也感到了力不从心。
而林忆。
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面向着营地外无垠的黑暗和远处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巨大冰川。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孤寂。方才的爆发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此刻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冻结的雕像。
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愤怒过后,是更深的自责和无力感。
他是队长,是计划的制定者,是团队的掌控者。然而,当计划被打乱,当队友陷入危机,他却因为魂力等级不足,率先失去了掌控战局的能力。38级,这个数字像一根尖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空有战术,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执行和应变,这是何等的讽刺?《玄冰诀》的反噬痛楚依旧隐隐传来,提醒着他自身的缺陷。
他对雪舞的冒进感到愤怒,对沈炎的独行感到失望,但更深的是对自己无法力挽狂澜的痛恨。那句“等级再高有什么用”与其说是在指责队友,不如说是在拷问他自己。如果他的控制能更强一些,魂力能更深厚一些,是否就能及时制止雪舞,或者更好地支援沈炎,避免最后的混乱?
信任出现了裂痕,其中一道,恰恰来源于他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他还能不能带领好这支队伍?北极星的未来,难道就要在一次次的混乱和惨胜中挣扎吗?
沉重的疑问,如同远处沉默的冰川,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没有人说话。
只有月灵轻柔的琴音在寂静的冰原上悠悠回荡,试图缝合那些看不见的伤口。
篝火渐渐微弱下去,夜色越来越深。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咀嚼着失败的苦涩,反思着自身的不足。这死寂的沉默,远比激烈的争吵更加令人难熬,却也更加深刻。
北极星佣兵团的首次任务之后,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有这冰冷长夜中,各自无声的反思与拷问。成长的代价,往往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