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像被人揉碎的棉絮,裹着湿冷的寒气漫过青崖关的石阶。沈清辞扶着斑驳的城垛,指尖触到的砖石凉得刺骨,连带着胸腔里的憋闷都重了几分。
“公子,再往前便是断魂谷,雾浓得能吞人,猎户都不敢贸然进去。”随行的护卫林岳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前方白茫茫的雾霭。他腰间的佩刀泛着冷光,刀鞘上刻着的“镇北”二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沈清辞未应,只是抬手拨开额前被雾打湿的碎发。他此行是为了寻那半卷《山河图》,据线报,图中藏着前朝兵库的秘址,而最后见过图卷的人,便是三个月前失踪在断魂谷的史官苏文渊。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身形已率先踏入浓雾。林岳心头一紧,连忙率人跟上,脚步声在空谷中回响,却很快被雾气吞噬,连彼此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雾中的能见度不足三尺,脚下的路愈发崎岖,碎石和湿滑的苔藓让每一步都暗藏凶险。沈清辞走着走着,忽然嗅到一丝极淡的墨香,混在草木的腐味里,若有似无。他停下脚步,凝神细辨,那墨香带着松烟的清冽,正是苏文渊惯用的“松雪墨”特有的气息。
“往这边。”他转身朝左侧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走去,林岳等人紧随其后。拨开湿漉漉的枝叶,眼前赫然出现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若非那缕墨香引路,绝难发现。
山洞不深,内里却收拾得颇为整洁,石壁上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一张石桌上摊着几张残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遒劲,正是苏文渊的手笔。沈清辞俯身细看,纸上画着简单的谷中地形,一处标记着“寒潭”的位置被圈了三道红圈,旁边写着“水藏玄机”四字。
“公子,你看这个。”林岳从墙角拾起一块玉佩,玉佩呈月牙形,上面刻着一只衔着书卷的青鸟,“这是苏史官的随身之物。”
沈清辞接过玉佩,指尖刚触到玉面,便觉一股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玉佩的背面似乎刻着字,他借着油灯的光细看,只见上面刻着一行极小的篆书:“雾起之时,月落潭心。”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似兽类,倒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林岳立刻拔刀出鞘,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在狭小的山洞里格外刺耳。
“谁?”沈清辞沉声道,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洞口的藤蔓。
雾气从洞口涌进来,裹挟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那人披着一件灰黑色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她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篮沿上沾着几片新鲜的艾草,看样子像是山中的采药人。
“此地危险,各位还是早些离开吧。”女子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断魂谷的雾,到了夜里会吃人。”
沈清辞看着她,忽然注意到她斗篷的下摆沾着一点松烟墨的痕迹,与山洞里的墨香如出一辙。他不动声色地将玉佩攥在掌心,问道:“姑娘常年在此采药?可知三个月前,有位身着青衫、手持书卷的先生来过这里?”
女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兜帽下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青衫先生?倒是见过一次,他说要找寒潭,之后便没再出来过。”
“寒潭在哪?”林岳急声追问。
女子抬手指了指山洞深处,那里有一道窄小的石门,“穿过这扇门,再走半里路便是。只是那潭水极寒,且潭底暗流涌动,没人敢靠近。”
沈清辞看着那道石门,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心中疑窦丛生。这女子出现得太过蹊跷,既知寒潭凶险,又对苏文渊的行踪了如指掌,绝非普通的采药人。
他正欲再问,忽然听到洞外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紧接着是兵刃相接的铿锵之声。林岳脸色一变:“是我们留在谷口的兄弟!”
女子的声音适时响起:“是雾狼,它们最喜在雾天捕猎。”她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冷冽,“现在,你们要么跟我走,要么留在这喂狼。”
沈清辞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寒光,又听着洞外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当机立断:“带路。”
女子不再多言,转身推开石门。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上渗着水珠,脚下的石板湿滑无比。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忽然传来潺潺的水声,雾气也愈发浓重,那股刺骨的寒意,比城外的山雾要凛冽数倍。
“前面就是寒潭了。”女子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泛着幽蓝光泽的水域。潭水平静无波,像一块巨大的寒冰镶嵌在山谷中,雾气在水面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簌簌落下。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潭面上,忽然注意到潭心的位置,有一轮淡淡的月影,即便此刻浓雾遮天,那月影也清晰得诡异。他忽然想起玉佩上的字——“雾起之时,月落潭心”。
“林岳,取火把来。”他沉声道。
火把点燃的瞬间,幽蓝的潭水被映得泛起红光。沈清辞盯着潭心的月影,忽然发现那月影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潭底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正欲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他猛地侧身,一柄短匕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深深钉进旁边的石壁。
“你到底是谁?”沈清辞转身看向那女子,眼中已满是戒备。
女子脸上的清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沈公子果然机敏。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山河图》不能落在你手里。”她说着,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四周的雾气中忽然涌出十几个黑衣蒙面人,个个手持利刃,眼神凶狠。
林岳立刻护在沈清辞身前,其余护卫也纷纷拔刀,与黑衣人缠斗起来。山洞狭窄,双方人马挤在一起,兵刃碰撞的火花在雾气中此起彼伏,惨叫声和怒喝声交织在一起。
沈清辞目光紧锁那女子,只见她身形灵动,手中短匕如毒蛇吐信,几个回合便放倒了两名护卫。他忽然注意到女子腰间的香囊,香囊上绣着的图案,与苏文渊残纸上的青鸟标记一模一样。
“你与苏文渊是什么关系?”沈清辞一边避开黑衣人的攻击,一边问道。
女子冷笑一声,短匕直刺他的咽喉:“他是我师父。可惜,他识人不清,竟想把图卷交给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沈清辞侧身避开,反手抽出腰间的软剑,剑身如银练般展开,挡住了女子的又一次攻击。“苏先生失踪,是你所为?”
“是又如何?”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师父本想毁掉图卷,免得它落入奸人之手,可你们步步紧逼,他别无选择,只能藏进寒潭。”
就在这时,潭水忽然剧烈翻涌起来,雾气中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女子脸色骤变:“不好,是潭底的机关被触动了!”
沈清辞抬头望去,只见潭心的月影越来越亮,水面上浮现出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像是某种阵法。他忽然明白,《山河图》并非藏在寒潭边,而是被苏文渊藏在了潭底的机关之中。
“快退!”女子大喊一声,转身就往通道外跑。可已经晚了,潭水猛地暴涨,巨浪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将山洞中的雾气冲得四散开来。黑衣人和护卫们惊呼着被巨浪卷入,沈清辞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向后倒去,意识在冰冷的水花中渐渐模糊。
昏迷前,他似乎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从潭底升起,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图卷,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山河图》。而那道身影的面容,竟与苏文渊有七分相似。
雾气渐渐散去,寒潭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只有那轮诡异的月影,依旧映在潭心,无声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