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主力南下、桂林危在旦夕的噩耗,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吹散了肇庆城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员和百姓中悄然蔓延。十余万虎狼之师!这数字本身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街头巷尾的欢庆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和惶惶不安的目光。
行宫内,灯火彻夜通明。紧急召集的五品以上官员挤满了大殿,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惧和忧虑。争吵、推诿、悲观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中。
“陛下!桂林若失,广西门户洞开,肇庆必不可守!当务之急,是尽快南狩!迁都琼州(海南),或可暂避锋芒,徐图后计!”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提出了看似最“稳妥”的建议——逃跑。此言一出,竟有不少人附和。南明朝廷一路南迁,早已成了习惯性动作,恐惧压倒了一切。
“荒谬!”瞿式耜须发戟张,厉声驳斥,“琼州孤悬海外,地瘠民贫,一旦退守,则大势去矣!届时人心离散,再无复国可能!唯有固守两广,联络各路义师,方有一线生机!”
“固守?拿什么固守?”陈邦傅的一名旧部(已投降)阴阳怪气地反驳,“陈……逆邦傅在时,尚不能整合两广之力,如今朝廷新定,兵微将寡,如何抵挡清军铁骑?难道要靠陛下那几百个娃娃兵吗?”话语中带着讥讽,引得一些人暗自窃笑。
顾清风站在武将班列末尾,闻言拳头紧握,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却被朱一明用眼神制止。
朝堂之上,乱成一团。主逃派和主守派争论不休,却拿不出任何切实可行的方案。悲观和绝望的情绪,如同殿外沉沉的夜色,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朱一明高坐龙椅,沉默地听着下面的争吵。他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龙袍下更显单薄,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封般的沉静。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恐、或狡黠、或无奈的脸,心中一片冷然。这些人,指望他们挽狂澜于既倒,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争吵愈演愈烈之际,朱一明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大殿内的嘈杂声瞬间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朱一明没有看那些官员,而是走到御阶边缘,目光投向殿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黑暗,看到千里之外的桂林战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诸位爱卿,不必再争了。”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一字一顿,石破天惊:
“朕,决定御驾亲征,驰援桂林!”
“什么?!”
“陛下不可!”
“万万使不得啊!”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惊呼声、劝阻声瞬间炸开!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的决定惊呆了!御驾亲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要亲自去面对十余万凶悍的清军?这简直是自寻死路!甚至比逃跑更加荒谬!
瞿式耜第一个扑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陛下三思啊!陛下乃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岂可亲临险地?桂林战况危急,刀剑无眼,若有丝毫闪失,臣等万死莫赎!大明……大明可就真的完了啊!”他磕头不止,情真意切。
不少忠直之臣也纷纷跪倒劝阻:“陛下!瞿阁老所言极是!亲征之事,非同儿戏!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坐镇中枢!”
就连一些原本主战派的官员,也认为亲征太过冒险,纷纷出言反对。
朱一明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劝阻,脸上无喜无悲。待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坐镇中枢?如今之中枢,除了争吵和恐慌,还有何物?若桂林失守,这肇庆,不过是下一个桂林!届时,朕是坐在行宫里等清军打进来,还是像丧家之犬一样继续南逃?”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些主张南迁的人:“南狩?迁都?我大明从北京迁到南京,从南京迁到福州,再从福州迁到这肇庆!一路南迁,丢掉了多少土地?寒了多少忠臣义士的心?还要迁到哪里去?难道要迁到大海里,去做那无根的浮萍吗?!”
这番话,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些主张逃跑的官员,个个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朕知道,你们觉得朕年幼,觉得朕的亲征是送死。”朱一明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更带着无比的坚定,“但正是因为我大明君臣一味退让,才让鞑子气焰如此嚣张!如今,朕偏要亲赴前线,告诉桂林的守军,告诉两广的百姓,告诉天下人!大明,还没有亡!大明的皇帝,还没有放弃!朕,要与前线将士共存亡!”
他向前迈出一步,小小的身躯仿佛迸发出巨大的能量:“朕的亲征,不是为了逞匹夫之勇!而是要告诉焦琏将军,告诉每一个还在为大明朝流血牺牲的人,朝廷没有忘记他们!朕,与他们同在!此举,可凝聚军心!可激励士气!可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势力看到,我大明尚有血性!尚可一战!”
他目光灼灼,看向瞿式耜,看向顾清风,看向殿内每一个还能站着的人:“况且,谁说朕必败无疑?朕有瞿师傅等忠臣运筹帷幄,有顾统领和‘幼虎营’将士效死用命,更有新式火器之利!未必不能与鞑虏一战!”
“陛下……”瞿式耜抬起头,看着小皇帝那坚毅无比的眼神,心中翻江倒海。他明白了,陛下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破釜沉舟之举!是要用皇帝的身份,去赌一个摇摇欲坠的军心士气!
朱一明不再给众人反对的机会,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此事已决,毋庸再议!瞿式耜!”
“老臣在!”瞿式耜深吸一口气,重重叩首。
“朕命你为监国,总揽后方一切政务,筹措粮饷,安抚民心,确保肇庆稳定!”
“臣……领旨!”瞿式耜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决绝。
“顾清风!”
“末将在!”顾清风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整顿‘幼虎营’及所有可战之兵,随朕出征!工坊昼夜不停,赶制军械!”
“末将誓死追随陛下!”顾清风眼中燃烧着熊熊战火。
朱一明最后看向满朝文武,声音沉肃:“其余诸臣,各安其位,辅佐瞿师傅,共度时艰!若有怠慢或心怀异志者,休怪朕军法无情!”
决断已下,再无转圜。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小皇帝这前所未有的魄力和决心所震撼。恐惧依旧存在,但一股悲壮的热血,却开始在少数人心中涌动。
消息传出宫外,整个肇庆城再次震动!百姓们听闻小皇帝要亲征前线,先是难以置信,继而爆发出复杂的情绪。有人痛哭流涕,认为皇帝此去凶多吉少;有人热血沸腾,高呼陛下圣明;更多人是深深的震撼和一种被唤醒的悲愤。
“皇上要亲征了!”
“他才十一岁啊!”
“这是被逼到绝路了啊!”
“狗日的鞑子!跟他们拼了!”
朱一明站在大殿门口,望着远处渐渐泛白的天空,心中一片平静,又一片滚烫。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他更知道,退缩和逃避,只有死路一条。
御驾亲征,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证明——大明,还没有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