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站在高台上,手里握着剑,指节发白。他盯着那根柱子,嘴唇一直在动,像是在跟谁说话。没人敢靠近,连二盟主也只是站在议事厅门口,没往前走一步。
我蹲在廊下,灰袍还在滴水。手指头夹着半颗果核,慢慢往嘴里送。刚才那一幕看得清楚——他撕了文书,摔了印玺,还冲着空地喊墨无涯的名字。现在整个人晃得厉害,眼白泛红,额角青筋一跳一跳。
这药劲儿上来了,压不住。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柳蝉衣配的“醉梦花”不是毒,是引子。它不会让人发疯,只会把心里最怕的事翻出来,摆在眼前。你越想藏,它越亮。
果然,他突然转头,目光扫过人群,最后死死盯住二盟主。
“你!”他吼了一声,声音沙哑,“昨夜偷偷进我书房,是不是你?!”
二盟主眉头一皱:“盟主,您清醒点。我今早才到议事厅,何来昨夜入室之说?”
“你还敢狡辩!”盟主抬手就是一剑劈过去。
剑风擦着二盟主肩头掠过,削断了玉带扣,啪地掉在地上。周围人纷纷后退,有人拔剑,有人结阵,但谁也没动手。场面僵住。
二盟主站直身子,脸色冷下来:“若您再失态,我不介意暂代职权。”
“代?”盟主冷笑,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换掉盟约,架空我,然后……让我‘病逝’?”
他说完,猛地扯开胸前衣襟。
一片赤红纹路从心口蔓延而出,像蛛网一样贴在皮肤上,随着心跳一闪一闪。那图案扭曲着,竟和我耳后旧疤的位置一模一样。
满堂死寂。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几个长老面面相觑,脚步不自觉往后挪。追踪蛊的印记只有中蛊者才会显现,而且必须是活体共鸣。这说明盟主确实被人控了神,而且蛊种还在体内活跃。
二盟主瞳孔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这便是证据?”他冷冷道,“中蛊之人神志不清,所见皆幻。您若怀疑我,大可请丹阁验蛊,而非当众发难。”
话音刚落,我就动了。
果核从指间弹出,划了个短弧,砸在他脚边的青砖上,发出“嗒”的一声。
所有人视线跟着一偏。
二盟主下意识低头。
他的右靴底粘着一小片纸屑,边缘焦黑,墨迹未干。残字只剩一半,但“盟”和“约”两个轮廓清晰可见——正是昨夜被撕毁的正道盟约原件上的笔迹。
我看见他呼吸顿住了。
我也屏住气,没再动。袖子里的噬灵蚓皇轻轻扭了一下,像是在打哈欠。
“这……”有弟子小声嘀咕,“这不是早上烧剩下的纸吗?怎么会在二盟主鞋上?”
“他要是去过书房,踩到碎纸也不奇怪。”另一人接话。
“可盟主说了,昨夜没人进去。”
“那这纸是怎么回事?”
议论声一点点涨起来。二盟主脸色变了,猛地抬脚想蹭掉那片纸,却被旁边一位长老伸手拦住。
“请留证。”那人声音很轻,但足够全场听见。
二盟主僵在原地。
盟主却笑了,笑得肩膀直抖。“看到了吗?都看到了吗?”他指着二盟主,声音发颤,“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他还想改盟约,还想让你们听他的!”
“我没有。”二盟主沉声道,“这片纸可以做假。谁能证明是我踩上去的?”
“我能。”一个声音响起。
我这才慢悠悠站起来,装作刚从角落里走出来。手里又摸出一颗果核,塞进嘴里嚼了两下。
所有人看过来。有人认出我是刚才送密函的小弟子,脸上露出疑惑。
我咽下果核,声音故意放得有点抖:“我……我今早在打扫偏殿的时候,看见二盟主从后门走过来。他靴子沾了泥,还特意在台阶上蹭了两下。”
我说完,顿了顿。
全场安静。
“那时候……书房的灯还亮着。”
这话一出,空气像是凝住了。
二盟主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他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不怕他看。反正我说的也没错——他确实是从后门来的,灯也确实亮着。至于他有没有进书房,我没说。
但别人会自己补全。
盟主已经扑上来,一把抓住二盟主的衣领:“你还敢否认!你篡改盟约,勾结外敌,我要你现在就给我跪下!”
“放开。”二盟主用力一甩,掌风掀翻两张椅子。
“你打我?!”盟主眼睛瞪圆,“你终于动手了!你这是要造反!传令!传令下去!封锁山门,捉拿叛徒!”
“您已不适执权。”二盟主冷冷道,“请交出印玺。”
“你休想!”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其他长老不敢上前,只能围成一圈,既不让盟主冲出去,也不让二盟主靠近。
我慢慢退到柱子后面,靠墙站着。指尖有点麻,那是蛊毒在体内流转的信号。耳后的疤又开始痒,比之前更甚。
我知道这感觉。追踪蛊正在和盟主体内的分蛊共振,而另一端,正连着二盟主鞋底那片纸——那根本不是普通碎纸,是我昨晚混着蛊卵焙干的药纸。只要接触过它的人,都会短暂留下共鸣痕迹。
所以盟主才会看到他“来过”。
所以我才敢说他“踩到了”。
这就是局。不是靠证据赢,是让人自己觉得“有问题”。
外面天色阴沉,雨还在下。议事厅的香炉换了新的安神香,味道淡淡的,没人注意到其中多了一丝苦腥。
二盟主站在中央,四周目光越来越冷。他想解释,张了嘴,却又闭上。
他知道,越解释越像掩饰。
盟主还在咆哮:“来人!把他拿下!斩首示众!”
“您已无法理事。”一位长老终于开口,“请入静室调养。”
“你们也要背叛我?!”盟主红着眼,“好啊!都来杀我吧!就像三年前杀楚昭然他哥那样!”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靠着墙,没动,但心跳快了一拍。
三年前的事,不该由他说出来。
可他已经喊出来了。
二盟主脸色微变,低声道:“慎言。”
“我为什么要慎言?”盟主嘶吼,“你们杀了他弟弟,还想杀他本人!你们怕他查出真相!怕他知道是谁下的令!”
“够了!”二盟主厉声打断,“此事早已定性,无需重提!”
“定性?”盟主狂笑,“你定的性?还是墨无涯帮你定的性?!”
厅内一片死寂。
我看着二盟主的手。他的拇指在袖口摩挲了一下,那是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很好。他慌了。
我不再听他们争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旧伤,是五岁那年被毒寡妇咬的。现在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远处钟楼传来暮鼓第二响。
我抬起头,看见二盟主正朝我这边扫了一眼。
我没有躲开视线。
他移开了目光,但眉头始终没松。
议事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紧。有人想去扶盟主,被他一掌推开。有人想制住二盟主,又被其他长老拦下。
僵局。
只需要再推一把。
我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最后一颗果核,放进嘴里。
嚼了两下。
竖瞳一闪。
然后轻声说:
“二盟主,您今早穿的这双靴子……好像没换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