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笑了。
那笑挂在脸上,像是冻僵的皮肉被硬扯开。他嘴角一抽,眼睛都没睁,可我就是知道他在笑。三长老还在念,声音越来越平,像被人调过音的铜铃,一句接一句往外冒:“是大长老让我备药……他说只要我顶罪就能活……”
话音没断,虫群已经动了。
我袖子里那团母蛊轻轻一震,千百只幼虫顺着气流散出去。它们不飞高,专挑低处钻——门缝、鞋底、衣角褶子,哪儿阴暗往哪儿去。第一批进了厨房,一个烧火的杂役正铲煤,突然手一停,嘴一张:“大长老许诺三年升副掌门。”说完自己愣住,旁边人吓得把锅砸了。
练剑场上有个新弟子正在对招,对面一剑刺来,他不挡也不闪,反而转头盯着同伴:“你是不是也收了好处?”下一秒就被踹翻在地。
藏书阁里翻页的声音停了。有人小声问:“刚才谁说副掌门的事?”没人应,可三秒后,整层楼都在传这句话。
我知道,火点着了。
我不动,就靠在古槐树干上啃果核。这果核早没肉了,只剩一层硬壳,我用牙一点点磨,磨到舌尖有点发麻。竖瞳亮了一下,又灭。母蛊在我袖口微微发烫,像是烧红的铁丝缠在手腕上。
大长老头抬起来了。
他被两个护法按着跪在地上,脖子却硬生生往上顶,像有根线在拽。他眼珠转了一圈,扫过四周。人群已经开始骚动,有人后退,有人往前挤,还有几个外门执事把手按在剑柄上。
他看见三长老。
三长老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嘴里还在重复那些话。他的脸已经没了表情,只有嘴唇机械开合。血从耳朵里流出来,顺着手臂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大长老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
不是痛,是怒。
他猛地一挣,护法差点抓不住。他右臂青筋暴起,整条胳膊像是要炸开。我知道他在冲破封印。噬心蛊压着他经脉,但他练的是天剑门最狠的功法,九霄断魂诀——能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催动真元。
我不想让他太早出手。
所以我弹了指。
一枚淡黄色的虫卵飘出去,借着风钻进他领口。它贴在他后颈上,不动,等温度上来才裂开。幻蛊入体,瞬间激活。
大长老身体一僵。
他眼前肯定变了。我给的画面很清楚:药王谷主坐在他对面喝酒,桌上摆着半卷烧焦的剑谱,背景有一朵合欢花印。这是他最怕的东西——别人以为他和外门勾结,私通敌宗。
他吼了一声,整个人腾地站起。
护法被甩飞出去,撞在墙上。他双掌合十,指尖发黑,那是真元逆流的征兆。他开始结印,动作很慢,但每一式都带着杀意。空气嗡嗡响,像是有刀片在刮石头。
我知道他要放禁术。
九霄断魂诀一旦启动,方圆十丈内所有活物都会被吸走气血。这招三十年前用过一次,七名叛徒当场化成干尸。现在他要用在自己人身上?
我没拦。
我只是往后退了半步,让开位置。
大长老印决完成,双掌猛然推出。一道黑气从他胸口炸出,呈扇形横扫前方。这一击本来该冲着人群去,可就在出手刹那,他身子偏了一下。
幻蛊最后起效了。
掌风拐了个弯,直奔三长老胸口。
“砰!”
三长老整个人飞出去,背撞柱子,滑下来时胸前全是血。他手里还攥着那块仿制的斩情剑佩,指节发白。嘴没停,还在说:“……是大长老指使我……”
全场静了两息。
然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他打三长老!”
“大长老疯了!”
“他想杀人灭口!”
刀剑出鞘的声音连成一片。七八个弟子冲上来,把三长老拖到后面。又有三人持剑围住大长老,剑尖对着他咽喉、心口、丹田。
大长老喘着粗气,嘴角还在抽。
他看着地上的三长老,眼神变了。不是恨,是惊。他可能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刚才那一掌,等于当众认罪。
“你们……都被骗了!”他吼。
声音很大,可没人信。
一个年轻弟子举剑指着他说:“你说谁被骗?三长老都招了!你说你没让他顶罪?那你为什么打他?”
另一个接话:“我哥在典籍房做事,他说三长老这些天经常半夜去密室!你还敢说没事?”
“合欢花印的事我也听说了!药王谷那边早有传言!”
话一句比一句狠。
大长老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他体内真元乱窜,禁术反噬已经开始。他左手抖得厉害,右手撑地才没倒下。
我看准时机,往前走了两步。
不是进议事厅,是在门口站着。灰袍下摆沾了土,但我没拍。我掏出最后一块果核壳,捏在手里。
“各位。”我说。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声音不大,但够清楚:“你们觉得他是被冤枉的,对吧?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真是冤枉,他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一开口就是‘你们被骗了’?而不是说‘我没有’?”
人群一顿。
有人皱眉。
我继续说:“一个人被冤枉,第一反应该是澄清。可他呢?先发疯,再施禁术,最后一掌打死证人。这像不像——心虚到了极点,干脆撕破脸?”
没人说话。
三长老又咳出一口血,还在念:“……昨夜密室……大长老亲口所说……”
大长老突然抬头看我。
他眼睛布满血丝,嘴唇裂开:“你……是你搞的鬼……”
我笑了笑:“我是谁?我就是个送茶的。你要说我害你,拿出证据啊。”
他想扑过来。
刚起身,胸口一阵剧颤,哇地吐出一口黑血。禁术反噬彻底爆发,经脉寸裂。他单膝跪地,手指抠进砖缝。
可就在这时候,人群动了。
先是三个弟子上前,剑尖抵住他肩膀。接着更多人围上来,十几把剑指着不同要害。一个执事喝道:“大长老,请束手就擒!待掌门归来再作定论!”
“定论?”大长老冷笑,“你们现在就想杀了我,是不是?”
“我们只是执法!”
“你伤了三长老,必须问责!”
“交出功法玉简,自废修为!”
吵成一片。
有人喊:“别逼他!万一真有隐情呢?”
马上有人回:“隐情?他刚才那一掌就是答案!”
混乱中,一个弟子失手刺出一剑。
不是致命位置,划过大长老左臂。血喷出来,溅在旁边人脸上。
那人愣了一下,抹了把脸,突然举起剑:“你流血了!那就别怪我们不敬长老!”
第二剑落下。
第三剑紧跟着来。
大长老挥掌格挡,震飞一人,可另一侧立刻补上。他背上挨了一记剑柄,踉跄几步,靠在柱子上。
我站在原地没动。
风从门外吹进来,卷着尘土和血味。我袖口微微一动,噬灵蚓皇探出脑袋,看了看外面,又缩回去。
局势崩了。
不是我推的,是他们自己踩进去的。
大长老靠着柱子,呼吸越来越重。他盯着我,嘴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我没听。
我只是把果核壳往地上一丢。
它滚了两圈,停在一块青砖裂缝前。
大长老忽然抬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天。
他要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