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半张残卷塞进贴身的灰袍夹层,手指在胸口画了个圈,血丝顺着指尖渗出来,在布料上洇开一小片暗红。手腕内侧痒了一下,像是有根细线在皮下轻轻抽动。
“它还在看。”我说。
柳蝉衣正把琉璃瓮盖上封印符,闻言抬眼:“谁?”
“不知道。”我摸了摸胳膊上的补丁,“反正不是人。”
她没再问,只是把药囊往腰带上一挂,动作利落得像砍过多少回似的。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蛐皇腰带在我腕子上缩成一圈,偶尔打个嗝,喷出点彩虹雾气,转瞬就散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
这双手去年还被赵日天夸过“白白嫩嫩适合捏丹丸”,结果三天后他就亲眼看见我拿它从死人嘴里抠蛊核。现在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是昨晚刮下来的毒藤灰。我不讨厌这颜色,至少说明我还活着,还能搞点小动作。
“你说空寂那老家伙,醉酒时真提过‘血月照骨’?”我问。
“提是提了,”她坐到桌边,抽出一本手抄册子甩过来,“但他原话是——‘血月非天象,乃人心燃’。”
我接住本子,封面用炭笔写了四个字:**毒脉补遗**。
翻开第一页,字迹歪得像蚯蚓爬,可每个标点都带着股狠劲儿。末页果然有行朱砂批注,红得发紫,像是蘸着血写的。
我盯着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
“原来不是等月亮变红,是等人心烧穿。”
“对。”她点头,“那些走火入魔的,哪个不是痛疯了才爆的?情绪崩到极点,气血冲头,正好成了引子。”
我合上册子,拍了三下巴掌。
腰带抖了抖,打了个响嗝,吐出七团晶尘,黄绿蓝黑紫灰褐,排成扇形落在桌上。
我伸出手指,在桌面抹了三道。
“北境荒原、断龙谷口、枯禅岭废庙。”我一个个点过去,“这三个地方,最近都有修士莫名暴毙,尸体化脓但不腐,闻起来……有点像我小时候啃过的烂果核。”
“你五岁就能分辨腐尸味?”她挑眉。
“那是天赋。”我耸肩,“再说那会儿天天在乱葬岗找夜光菇当下酒菜,鼻子比狗灵。”
她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到墙角,拎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扔给我:“拿着。三瓶寒髓液,五包镇魂粉,还有我前两天熬的‘哑火汤’——喝一口能压住体内躁动,顶多三个时辰,别当水喝。”
我接住掂了掂:“你还给我备了这么多?不怕我一去不回?”
“怕。”她直说,“但我更怕你临走前连句话都不留,回头我在藏书阁发现你写的遗书,还是用脚趾蘸血画的。”
“不至于。”我咧嘴,“我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哪有工夫写遗书。”
我把布包塞进袖袋,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新桂花糕——刚换的,没被动过。咬了一口,甜中带香,舌根没有麻感。
安全。
我一边嚼一边开始整理衣服。灰袍本来就破,现在补丁叠补丁,活像丐帮长老临时上岗。我把七种毒粉分装进袖袋暗格,每袋都加了层蜡封,防潮防漏。
然后是应急蛊卵。
惑神的放左肩,裂肤的藏右肋,伪死的贴心口。这玩意儿要是炸了,我能躺三天不动弹,连呼吸都停,就差没真的升天。
“你这一身,”柳蝉衣看着我,“跟移动坟场似的。”
“实用主义。”我拍拍腰带,“再说我这造型,走到哪都是焦点。上次我去厨房偷鸡腿,赵日天见了直接跪下喊爹。”
“他认错人了吧。”
“可能吧。”我嘿嘿一笑,“但他送我的爆炸符我都收着呢,七张,一张没少。”
说完,我解下断剑,擦了擦刃口,重新挂在腰上。烛九阴没吭声,估计又在倒着念什么“界修玄苦来着”。这蛇毛病大,不爱说话,爱说反话,还好不碍事。
我最后检查了一遍。
残卷在胸口,蛊卵在身,情报在脑。
可以走了。
但我没动。
窗外风不大,可我总觉得有人在外面站着。执法堂的人喜欢装看不见,其实眼睛比秃鹫还尖。花倾城那丫头也不省心,昨天刚派人送来一盒“养生茶”,打开一看全是跳舞的毒蚂蚁。
我不急。
他们越盯得紧,越说明我踩对了路。
我转身看向柳蝉衣:“万一我回不来……”
“你就别回来。”她打断,“省得我天天替你擦屁股。”
“我是说正经的。”我掏出匕首,咬破指尖,在她掌心写下三串数字,“后山毒草园底下埋了三具傀儡,启动密码给你了。我不回来,你就让它们动。”
“干嘛?”
“往东、南、西三个方向走。”我笑,“走到哪算哪,最好惹点祸。让人以为我还活着,在到处蹦跶。”
她盯着那三组数看了会儿,忽然抬头:“你就不怕它们被人截了信号,反过来对付你?”
“怕啊。”我收起匕首,“可总比没人知道我去了哪儿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还没人替你报仇。”
她沉默了几息,突然伸手掐住我后颈,力道不轻。
“记住,”她说,“你要敢变成别人,我不救你,直接一针扎穿你舌头,让你连谎都撒不了。”
“行。”我点头,“到时候你动手前先通知我一声,让我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她松手,哼了一声:“油嘴滑舌的本事一点没丢。”
我摸了摸脖子,笑了下。
然后站到窗前,望向远处执法堂的方向。那边灯火通明,像个巨大的铁笼子,关着一群自以为清高的疯子。
“他们怕辣椒粉。”我说,“那就说明他们知道怎么对付这东西。我不去找他们要答案,我自己挖出来。”
柳蝉衣走到我身边,声音很轻:“你真的不怕吗?”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尾那颗红痣微微发烫。
“怕。”我说,“但我更怕被人当钥匙使,还不知道自己开的是什么门。”
她没再说话。
我最后确认了一遍随身物品,桂花糕换了,断剑挂了,蛊卵藏了,地图记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辣味。
我眯起眼。
这次我没躲。
我迎着风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手搭上门栓的瞬间,腰带忽然抖了一下。
我停下。
低头看它。
它不动了。
我又往前迈一步。
咔。
门栓刚拉开一道缝,院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青石板上,不快,但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