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细线围着我影子打转,像谁在用看不见的丝线吊着木偶。空寂没动,竹枝也没拔,可那阵势摆得明明白白——再往前一步,不是收雷灵,是封人魂。
我没理他。
眼角余光扫过地上那团还在动的身影。花倾城的手指抠进焦土,肩头一抽一抽地拱起来,半截藤蔓簪卡在发间,烧得只剩焦黑的梗。她咳了口血,黏在下巴上拉出老长一道,没擦,也没哼。
“你倒是挺能撑。”我说。
她不看我,嗓音撕得不像话:“放他们走……剩下的孩子……不是主谋。”
我愣了一下。
这话听着耳熟。五年前乱葬岗边上,也有个穿灰袍的小丫头这么求过我,说她只是被逼着喂蛊虫,没亲手杀过人。第二天我就在井底看见她浮着,肚皮鼓得像吹足了气的蛙,嘴里爬满了我自己养的噬心蛆。
“孩子?”我嗤了一声,“万毒窟的‘孩子’,哪个不是拿活人试药练出来的?前天炸我厨房那个自爆符,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崽子扔的。”
她猛地抬头,银线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到地上冒起一股子酸味儿。眼睛倒是睁开了,蒙着层浊雾,可里头有股劲儿,死都不肯散。
“我知道你恨我。”她说,“新婚夜换酒,醉相思让你成了话痨……可那些小弟子,连蛊王母体都没见过。你要杀,杀我一个。”
风卷着灰扑在我脸上,破袍子上的洞哗啦响。我摸了摸袖口,指甲缝里那点解毒药壳的渣子还没搓干净,指腹蹭过有点扎手。刚才那一招烧得太狠,肋骨缝里像塞了块烧红的铁片,一喘气就烫一下。
我蹲下来,跟她平视。
娃娃脸沾了灰,她估计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眼尾那颗红痣有点发烫,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这地方一热,说明体内佛性又在闹腾,得压。
“你记得我换酒那天说过什么?”我问。
她喘着,声音断断续续:“你说……‘醉相思’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再也说不出谎。’”
“那你现在说的,是真的?”
她点头,一滴混着血的泪从眼角滑下来,在脏兮兮的脸颊上划出条淡红的痕。
我没说话,站起身,又拍了拍膝盖。
这动作真改不了。其实根本没灰可拍,袍子破得跟筛子似的,风一吹前后都透亮。可人一纠结,总想干点啥掩饰。
左手悄悄往袖子里缩了缩,指尖碰到了腰带——噬灵蚓皇盘成一圈,温乎乎的,头顶草环还歪着。只要我捏个暗诀,它能当场放个屁把整个苦海崖罩进护山结界。虽说这玩意儿听着不靠谱,但上回墨无涯偷袭,就是被这一屁崩飞出去三丈远,摔进粪坑都没爬出来。
我回头看了眼空寂。
老和尚还是那副死样子,背对着,袈裟垂着,手里竹枝插地。可那七道蓝光没撤,反而绕得更密了,隐隐在我胸口聚了个点。他要真动手,我不一定扛得住。但这地方现在归我说了算,他要是敢破规矩,扫地僧炼舍利的名单上,第一个就得加上他脚皮。
我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颗彩虹晶核。
拇指一弹,砸进地里。
菌丝网“唰”地铺开,顺着地脉钻出去老远。这是噬灵蚓皇留下的老关系网,专干监听这种事。三十七个残存弟子的位置、经脉状况、有没有藏自毁咒印,一秒扫完。
结果出来了——没人带蛊,没人埋雷,连最普通的蚀骨粉都没揣两包。干净得像是刚下山采药回来的外门学徒。
有意思。
万毒窟什么时候改行当善堂了?
但我没拆穿。战场上最怕的是斩尽杀绝,比杀人更损阴德的是灭种。青玉峰后山那片毒草园,三师姐每年春天都要留几株野苗,说“毒物也得分公母,断了根,天地就不平衡”。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抬高:“我可以放人。”
远处那群灰头土脸的弟子一听,全跪下了,脑袋磕在地上咚咚响。
“但有三条规矩——”我竖起手指,“第一,万毒窟三年内不得主动挑起争端,谁惹事谁负责。”
没人吭声,但有几个点头点得快要把脖子折了。
“第二,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人,每月十五必须来青玉峰喝一碗清毒汤,连喝一年。别想着逃,我这儿记着你们的经脉纹路,漏一次,下个月汤里加料。”
一个矮个子弟子当场抖了,估计是想起上次赵日天误饮那碗汤后,连着三天放的屁都能点燃符纸。
“第三,”我顿了顿,看向空寂的背影,“要是再犯,我不动手。直接请扫地僧收脚皮炼舍利。听说最近他缺材料,你们谁脚气重,正好凑数。”
这话一出,好几个弟子当场脱鞋检查自己脚丫子,生怕被顺走一双。
我转身要走,靴子刚抬,又停住。
回头看了眼花倾城。
她已经被两个弟子架起来了,身子歪得厉害,一条腿拖在地上。听见我脚步声,勉强扭过头,银线还在流,可眼神清醒。
“你欠我一局棋。”我说,“等你能站起来,再来下完。”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点了点头。
我这才迈步。
刚走出三步,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那两个扶她的弟子跪了下去,不是主动的——是被她硬拽下来的。她整个人压在他们肩上,硬撑着没倒,冲我喊了句:
“厉毒……你用过厉毒!”
我脚步一顿。
风一下子静了。
噬灵蚓皇在我腰上轻轻扭了下身子,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对。我掌心有点发潮,指节无意识地蜷了蜷。
厉毒。
这个词像根锈钉子,猛地扎进脑子里。
五年前,我在乱葬岗底下挖出过一具尸体,怀里揣着半本残谱,上面写着三个字:厉毒方。说是能让人痛到神经反噬,活着把自己啃成骨头架子。我没试过,太邪。可就在三个月前,执法堂抓了个偷窥长老沐浴的杂役,那人审讯中途突然发狂,咬断自己舌头不说,还把同牢房的犯人眼球抠了出来——症状,跟我记的厉毒发作一模一样。
而那天,我正好给狱卒送过一碗“安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