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断了,风也停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耳朵里还嗡嗡响,像是有人拿铜勺敲了脑壳。队伍全卡在枯树之间,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刚才那根横枝太假,假得像是特意摆出来提醒我们——有人盯着。
我低头看脚前那块地,活板已经缩回去,表面糊着层腐叶,但边缘有道细缝,像是刀划的。我用剑尖挑开一点,底下黑得不见底。
“别看了。”柳蝉衣从后头靠过来,声音轻,“再盯,地也不会多长出个洞。”
“我不是看洞。”我把剑收回,拄在地上,“我在想,谁这么好心,一路给我们指路?”
她一愣。
“传音蛊留下的血印,一般都画在高处,方便同类感应。”我抬手指了指头顶一根歪脖子树,“可这枚,刻在离地三尺的树干上,像是故意让人发现。”
她说不出话了。
药王谷长老走过来,眉头拧着:“你怀疑……我们中间有鬼?”
我没答,弯腰从地上捏起一小撮泥,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子酸腐味,混着点腥气。普通人闻不出,但我从小在乱坟堆啃骨头发家,这味儿熟得很——控心蛊烧完剩下的灰。
“噬灵蚓皇。”我拍拍腰带。
它懒洋洋探出头,草环耷拉着,像刚被人踩过。我掰了半颗果核塞它嘴里,它嚼了两下,忽然瞪眼,尾巴啪地甩直。
“吃出东西了?”
它点点头,张嘴吐出一团黏糊糊的东西,落在掌心像团湿纸。我指尖一搓,展开,上面浮现出几个模糊字迹:**藏书阁偏门,子时三刻**。
“好家伙。”我笑了,“还记得半年前,峰上传出我说要叛逃的谣言吗?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谁会信我这种天天摔跤哭鼻子的人能当内奸?”
柳蝉衣眯眼:“你是说……这谣言根本不是冲你来的?”
“是冲‘信任’来的。”我拍掉手上的残渣,“谁带头查这事,谁就成了众矢之的。等大家互相猜忌,外头人就能趁虚而入。”
药王谷长老脸色变了:“所以现在……”
“现在?”我转头扫了一圈队伍,“现在就是收网的时候。”
没人吭声。
我慢悠悠从怀里摸出个干瘪的虫壳,透明的,像片碎玻璃。这是五个月前我在藏书阁后墙根捡的,当时正赶上第一次谣言爆发,满峰都在传我偷学禁术。我顺手采了点土,结果挖出这个——传音蛊的蜕壳,沾着点不属于青玉峰的香料味。
“我一直留着它。”我把虫壳往空中一抛,噬灵蚓皇张嘴就吞,“就等着哪天,让它认认亲。”
话音落,它整个身子猛地一抖,脑袋朝队伍尾部扭去,鼻孔张得老大。
所有人顺着它的方向看过去。
是个药王谷的助手,瘦脸,左耳缺了小角,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他袖口微微颤动,像是里头有东西在爬。
我笑了笑:“兄弟,你袖子里藏的是藤蔓还是心虚?”
他没动。
“我知道你不擅长演。”我往前走一步,“真正的眼线,不会一直沉默。他们会假装老实,但眼神总忍不住瞟指挥的人。而你——从进林子开始,就没看过我一眼。”
他还站着。
“你身上有股味。”我又逼近半步,“不是毒,不是汗,是那种……专门压制蛊虫的熏香。一般人闻不到,可我鼻子比狗还灵。”
他喉结动了一下。
“最后一个问题。”我伸手摸向后颈,红痣微烫,“你给谁传的消息?”
他突然抬手,袖口喷出一团绿雾。
我早防着呢。
嘴一张,果核壳直接弹出去,撞在他手腕上。那一片皮肤瞬间发黑冒烟——我啃完果核的习惯是把残汁涂在牙缝里,这玩意儿解百毒,顺便腐蚀金属。
绿雾散了半截,剩下点毒粉飘到地上,滋啦作响,烧出几个小坑。
“省省吧。”我闪身到他侧面,“你以为我没查过药王谷来的名单?你们一共三人出发,路上死了个,现在队伍里却有四个‘药王谷的人’。”
他脸色终于变了。
我不给他反应机会,右手疾出,一把扣住他后颈。指尖触到皮肉的瞬间,竖瞳开启,视野里一道黑线从他脊背直贯脑门——典型的控心蛊寄生轨迹。
“种下了。”我松手。
他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抽搐起来,脸皮像蜡一样融化,五官扭曲变形,最后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尖下巴,眉心有道疤,穿的是执法堂记名弟子的旧袍。
“墨无涯的人?”柳蝉衣皱眉。
“老熟人了。”我踢了踢他的腿,“三年前在万毒窟外见过,当时他抱着一坛子迷魂酒,说是请我喝酒,其实是想让我替他试毒。”
药王谷长老盯着那张脸,脸色铁青:“难怪他说自己是替补……原来根本不是药王谷的人。”
“他也不是孤身一个。”我把断剑插回背后,“这人能混进来,说明咱们内部有人接应。藏书阁偏门那地方,外人进不去。”
柳蝉衣冷笑:“你是说,青玉峰里还有他的同伙?”
“不然呢?”我拍拍手,“人家费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
她没说话,眼神却冷了下来。
我回头看向队伍,所有人低头避视,没人敢对上我的眼。
“行了。”我挥挥手,“把他绑结实,带回山再审。现在继续走,下一个点是空洞入口,别在这儿耗着。”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脚步迟疑。
我走在最前,噬灵蚓皇缩回腰带,草环破了个角,还在晃。
走出十来步,柳蝉衣追上来,低声问:“你真打算带他回去?”
“当然。”我咧嘴一笑,“不带回去,怎么引蛇出洞?”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我什么时候安过好心?”我摸了摸嘴角,那里有道新裂的血口,“不过这次不一样。有些人,装得太久了。”
风又起了,吹得树叶沙沙响。
我抬头看了眼天,云层厚得像被浆糊粘住,一丝光都没有。
脚下的路越来越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前方林子稀疏了些,隐约能看到一片塌陷的地坑,边缘立着几根歪斜的石柱,像是被人硬生生从地里拔出来又扔下的。
“快到了。”我说。
柳蝉衣嗯了声,忽然压低声音:“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动手?”我眨眨眼,“我不是刚动完?”
“我是说……”她顿了顿,“清理门户。”
我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队伍末尾那个被捆住的奸细,他正垂着头,不知死活。
“急什么。”我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好戏才刚开始。”
脚下腐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我忽然停下。
前方三步远的地面上,一片叶子翻了过来,叶面朝上,脉络清晰,像是被人刻意摆过。
我蹲下,用剑尖轻轻一拨。
下面压着一枚铜牌,巴掌大,正面刻着扭曲的藤纹,背面有个小小的“七”字。
我认得这个标记。
七号密道,通往藏书阁地库的暗门钥匙。
这玩意儿,全峰只有三个人有资格持有。
其中一个,现在正站在我身后。
我慢慢站起身,把铜牌攥进掌心,金属边缘割得皮肤生疼。
“柳蝉衣。”我轻声说,“待会儿如果我突然倒下,记得帮我补一刀。”
她没问为什么。
只是把手按在了腰间的藤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