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得挺响,肩膀一耸一耸的,灰袍子都快从肩头滑下来了。
墨无涯盯着我,嘴角那点笑还挂着,可手指已经不自觉地往佛经边上挪了半寸。
他不信我真敢在这时候分神。
更不信我能在他眼皮底下把丹炼出来。
可我不光炼了,还吞了一口热乎的。
舌尖刚碰上那颗青铜色的小丸,一股子辣萝卜味就顺着喉咙往下窜——不是药味,是噬灵蚓皇提前放的屁混进去的。
这玩意儿能护心脉,也能催火候。
我“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雾,其实全是丹气裹着唾沫星子,指尖一撮,散成几十缕红丝,随风飘向四周倒地的弟子。
他们身上那些黑线似的毒络一碰到这股气,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有个人猛地抽了口气,睁开了眼。
墨无涯瞳孔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时候你还敢发药?不怕药性反噬炸死自己人?
但他不知道,这药根本不是给人吃的——是给蛊虫吃的。
我早就在每个外门弟子脚底板上种过一粒“睡莲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专吃脏东西。
现在药池里的劫力一涌,它们全醒了,争着抢着啃那股黑气。
等于是拿全宗的人当过滤网,把毒劲吸出来再烧一遍。
我抹了把嘴,袖子里的噬灵蚓皇打了个带火星的嗝,草环歪到了耳朵后头。
它累了,但没睡。
这时候不能睡。
远处山雾里那几道影子已经开始晃了。
刚才还稳如老狗的劫力波,现在跟卡带的留音机似的,一顿一顿的。
机会来了。
我膝盖一弯,装作撑不住跪了下来,破袍子蹭着阵枢边缘划拉出一道口子。
半截断剑从袖中滑出,烛九阴的蛇首贴着我手腕轻轻颤了三下。
它说了三个字。
我没听见声音,但我懂。
响……来了。
我咧嘴一笑,咬破舌尖,这次不是喷,是咽。
血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我狠狠咽回喉咙,顺着之前埋下的蛊丝倒灌进药池油膜。
那层黏糊糊的东西原本浮在水面,像陈三槐流的口水,现在被我的血一点,突然“腾”地燃起来。
火光是青紫色的,照得整个药池像个煮沸的火锅。
就在这一瞬,地底传来一声闷响。
伏波劫阵最后那点残频,被这股火气引着,炸了。
一圈圈波纹从池心荡出去,像是有人往湖里扔了块巨石。
可这石头不在地上,在所有人看不见的灵脉节点上。
远山云雾里“砰”地炸开一朵黑烟,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好几个藏在暗处主持劫袭的家伙直接被震出了原形,一个个捂着胸口往后退。
有个穿黑袍的手里法器碎得只剩个把手,另一人鼻孔淌血,仰面栽进了灌木丛。
我慢慢站起来,右脚踩回阵枢凸钮,轻轻一旋。
刚才那一击耗了不少地脉灵气,得补一补。
风里飘着一股焦味,不知道是谁的符纸烧着了。
我抬头看向高台。
墨无涯还站在那儿,佛经抱在胸前,脸上的笑没变,可眼角抽了一下。
“您说我不该开心……”我嗓子有点哑,但说得清楚,“可您看,他们先跑了。”
他没动。
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那群躲在山后的家伙已经开始撤了,动作急得很,连收拾残局的人都没留。
有一片黑袍碎片挂在树枝上,风一吹,晃得像条破内裤。
我手一招,所有散出去的蛊丝全收了回来,缠在指尖绕了三圈。
最后一缕丹气我没用完,而是塞进了护山大阵的主节点。
刹那间,整座青玉峰上空浮现出一圈虚影。
九重连环劫的阵图一闪而过,像极了当年掌门被我坑得满地找牙那天的模样。
有几个还没跑远的黑衣人当场摔了个狗啃泥,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林子。
墨无涯终于动了。
他把佛经慢慢塞进袖子里,转身要走。
“等等。”我喊住他。
他停下,没回头。
“下次再来,能不能换个理由?”我说,“查封药池太老套了,不如说是来借厕所?我还好准备点香。”
他肩膀抖了一下。
然后走了。
雾气吞了他的背影,连脚步声都没留下。
我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还好撑住了。
噬灵蚓皇从袖子里探出脑袋,草环彻底歪成了麻花,小声“咕”了一下,像是在问:接下来去哪儿?
我摸了摸断剑,烛九阴的蛇首凉冰冰的。
它刚才一句话没说,但现在尾巴尖轻轻点了点我掌心——这是它少有的肯定动作。
远处林子里还有点动静,不是人,是某种阵法残留的嗡鸣。
那群人走得急,但没走干净。
我低头看了眼阵枢。
血纹还在,油膜也还在,只是颜色淡了些。
这场仗没完。
我抬起手,指尖还缠着最后一根蛊丝。
它微微颤着,指向东南方向的一片密林。
那里有东西在动。
不是人。
是刚才某个逃兵落下的一只鞋。
鞋底沾着泥,泥里嵌着一片符纸角,上面画着半个骷髅头。
我认得这个标记。
万毒窟的联络信物。
原来是你家办的席。
我咧嘴笑了笑,把那只鞋捡起来,塞进灰袍破洞里。
待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正要转身,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像有人在背后盯我。
我缓缓回头。
高台上空了。
可就在刚才墨无涯站的地方,石板上多了个湿印子。
圆形的,边缘整齐,像是谁放茶杯留下的。
但我知道。
那是汗水滴下来的痕迹。
他出汗了。
一个五百岁的老怪物,在我面前出了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青紫伤痕裂开了几道,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疼吗?
有点。
但值得。
我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握紧断剑。
风从山谷吹上来,带着点辣味和焦臭。
我往前走了一步。
脚底的地脉还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