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上的破洞又裂大了一寸,血从指尖往下淌,滴在脚边那堆碎石上,一滴,两滴,像在数时辰。
没人再动。
主峰那边的席位空着,风卷着几张符纸飞过去,啪地贴在柱子上,没人去揭。我知道他们在看,看我下一步是跪下谢恩,还是掀了这台子。
我选了第三条路——转身,抬脚,往授誉台走。
不快,也不慢。断剑还插在阵眼坑里,我没拔。剑柄上缠着的草环被风刮歪了,噬灵蚓皇九个脑袋晃了晃,像是在打哈欠。它知道,戏还没完,但这一段,该换台本了。
礼官站在台上,捧着玉册,脸色比死人还白。他刚才念到一半,想跳过我反手把执法堂执事炸翻那段,结果我咳嗽两声,它就闭嘴了。
不是我吓的。
是断剑自己嗡了一声,地底残阵跟着震,空中浮出一道光影——正是我那一脚踩碎阵眼石、听声蛊弹射三人鞋底的画面。全场都看见了,包括那三个被执律堂扣住的家伙,其中一个鼻孔还在流血。
礼官抖着手,把剩下那段补上:“……以阵破阵,反制嫁祸,护同门于危局,正道统于将倾。”
念完他低头,不敢看我。
我走到台前,没跪,也没拱手。就站在那儿,灰袍破着,手还在滴血,像刚从哪个坟地里爬出来。
可底下几千人,没一个敢笑。
三大宗门的代表陆续上台,捧着礼盒。第一个是火云宗的赵日天,脸上堆着笑,手里托着个琉璃盏,通体赤红,像烧透的炭。
“楚兄,小小贺礼,万焰琉璃盏一只,愿你今后……前程似锦。”
我接过,沉得不像话。指尖一碰盏壁,血滑进去一滴,噬灵蚓皇尾巴轻轻一抽。
有鬼。
这玩意儿不是礼,是雷。里面埋了九道爆炎符,只要我灵力一扫过,立马炸成烟花,顺便给我脸上添个“阵法狂人,自食其果”的评语。
我笑了:“少宗主有心了。这盏子亮堂,回头我拿它煮茶,正好配我那壶毒叶。”
赵日天脸一僵,干笑两声:“哈……哈哈,煮茶好,煮茶好。”
我顺手把盏往袖里一塞,暗中滑出一粒醉相思蛊,贴在盏底。这蛊不伤人,专认灵力痕迹,现在它已经记住了火云宗的味儿,以后谁敢动我,它能顺着鼻子爬到他们祖坟上。
下一个上来的是合欢宗的女使,裙摆曳地,笑得像蜜里泡过。
“楚公子风姿卓绝,此同心结,愿牵你我……道缘。”
她递过来一个红绳结,丝线细腻,泛着微光。
我没接,手一松,玉笔掉地上,正好砸在结上。绳子一颤,一丝极细的黑线从缝里抽出来,像活虫般缩回。
我装作没看见:“哎哟,手滑。”
柳蝉衣这时候从台侧走过来,弯腰捡起同心结,指尖一搓,毒焰“嗤”地燃起,那结子瞬间烧成灰,黑丝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化了。
她冷笑:“这结子打得太死,容易勒断脖子。”
我叹气:“三师姐还是这么暴脾气。”
底下有人笑,也有不少人脸色变了。合欢宗那女使默默退下,连灰都没敢收。
礼一件件上来,有送灵剑的,有送阵图的,有送丹药的。我来者不拒,全收了。每收一件,袖中就多一粒蛊卵,不伤人,只记味。等回头哪天青玉峰被人围了,我至少能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最后,礼官颤巍巍捧出两样东西。
一个是金纹玉牒,上书“九品阵师”四字,底下压着玄穹界三大宗门的印鉴。
另一个是玄铁令,刻着“青年俊杰榜首”六字,通体乌黑,边角泛金。
“楚昭然,阵法无损,反制外扰,临危不乱,智破阴谋,特授九品阵师认证,列玄穹界青年俊杰之首。”
台下静了一瞬,然后哗然。
有人喊:“他才多大?九品阵师?上一届的八品阵师现在还在闭关!”
另一个声音反驳:“你没看见他刚才那一手?阵图回放,那是真本事!”
“可他是蛊师!毒医!这算什么阵师?”
“阵师只看阵,不看人。他破的是阵,不是人。”
吵得像菜市场。
我抬手,全场静了。
不是我多有威望,是噬灵蚓皇九头齐转,齐齐盯着那几个嚷得最凶的老头。它们不咬人,但那眼神,像在看下一顿饭。
我接过玉牒和玄铁令,没看,直接塞进怀里。破布还在那儿,我把令压在底下,像是压了个镇纸。
礼官还想说点场面话,我抬手打断。
“刚才那阵,不是我一个人撑的。”
我回头,看向青玉峰弟子方阵。他们站得笔直,有几个脸上还带着刚才灵流逆冲的青痕,但没人退。
“是他们在阵眼里扛着灵压,是他们在黑气炸出来时没松手,是他们让我能腾出手,去揪出那只藏在执事堆里的老鼠。”
我顿了顿。
“所以这令,这牒,不是给我楚昭然的,是给青玉峰的。”
底下静了。
然后,有人鼓掌。
不是一两个,是一片。
青玉峰的弟子全举起了手,哪怕受伤的,也抬着手臂,没人说话,但那阵势,比喊一万声“青玉峰威武”都响。
礼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就在这时,柳蝉衣走上台来,手里托着个玉瓶,瓶口封着赤色符纸。
她一站定,全场安静。
她从不废话。
“此丹,名‘三绝归元’。”
她话一出,底下倒吸一口凉气。
三绝?阵、蛊、毒?合三为一?这已经不是丹药了,这是传说。
她继续道:“以九品阵纹为引,蛊王精血为媒,毒髓为炉,三法归一,炼七日,成雏形。虽未圆满,但已具涅盘之相。”
她打开瓶塞。
一股药香冲出,不是浓烈,而是温润,像春水化冰,缓缓漫开。闻一口,经脉都舒服得想打颤。
有人颤声问:“这……真是你炼的?”
柳蝉衣没答,看向我。
我点点头。
她把玉瓶递过来。
我接过,没闻,没看,直接塞进怀里。
然后开口:“这丹,不是我一个人炼的。”
全场又静。
“是青玉峰三十年前埋下的阵基在供灵,是三百弟子每日巡山时布下的毒雾在养蛊,是师尊当年留下的药田在供药。”
我抬眼,扫过全场。
“我不过是个点火的。火着了,功劳是柴的,不是打火石的。”
没人说话。
赵日天在台下抠手指,火云宗的哭唧唧寻宝鼠被他拽出来,正哆嗦着检查那琉璃盏有没有被反控。合欢宗那女使早没影了。主峰的席位依旧空着,风把一张请柬吹到地上,上面写着“庆功宴,酉时三刻”。
我站着没动。
灰袍破着,血干了,结成黑痂。断剑还在阵眼坑里,没拔。噬灵蚓皇趴我肩上,九个脑袋眯着,像是睡着了。
烛九阴在剑中断断续续飘出一句:“……果未熟……枝已摇……”
我没理它。
风从东边来,吹得玉瓶封口的符纸轻轻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