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着没动,老九趴在我脚边喘气,九个脑袋轮流打哈欠,像是刚干完一票大活的苦力。它头顶的草环歪了,沾着点灰,像被谁随手扔过的破草帽。我知道它累了——刚才那一通拆阵改印,它啃得比吃晶核还卖力。
可现在不是歇的时候。
我伸手摸了摸它后背,温的,没发烧,说明没被反噬。这就成了。执法堂那套千年不破的禁制,现在成了个空壳子,崩得悄无声息,连铜铃都只响了三声就哑火。掌门站在门槛上没动,长老们也不敢问,这说明他们自己都信了——是系统老化,不是人动的手。
可我知道,他们心里还留着一根刺。
是谁让禁制刚好在掌门踏进来那一刻崩的?太巧了。巧得像有人掐着时辰动手。
所以我不能动,得让他们觉得,那个“有人”,早就跑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土。破洞又裂大了一圈,内袋空了,毒粉全洒干净。挺好,这身衣服穿了十年,也该退休了。我扯了扯袖子,往青玉峰方向走。
老九慢吞吞跟上,尾巴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湿痕。它刚拉了颗护山结界石,圆滚滚的,像块煮熟的蛋。我弯腰捡起来,温的,还在冒气。这玩意儿能撑三天,够用了。
走到半山腰,柳蝉衣已经在等了。她蹲在毒草园边上,手里捏着一株断了茎的紫铃花,正一瓣一瓣往下揪。见我来了,头也不抬:“禁制真塌了?”
“塌了。”我把结界石塞进她手里,“还热乎。”
她掂了掂,冷笑:“你这回玩大了。掌门要是顺藤摸瓜,第一个就是你。”
“他不会。”我说,“他现在最怕的不是有人动禁制,是有人能动而不露痕迹。所以他宁可当它是自己烂的。”
她抬眼瞪我:“那你呢?你还装?”
“当然装。”我咧嘴,“我不装,谁替我背锅?”
话音刚落,顾长风从林子里钻出来,肩上扛着把锈剑,走路一瘸一拐。他看见我,喘了口气:“巡卫撤了,长老团闭门议事,没人追查。”
“那就稳了。”我拍了拍老九的头,“接下来,该收网了。”
柳蝉衣把紫铃花往地上一扔:“收什么网?你现在就能进主殿,把墨无涯的位子抢了。他右臂废了,执法堂乱成一锅粥,你再不动手,等掌门缓过神,咱们全得进地牢。”
顾长风皱眉:“不行。他要是露面,等于承认自己能操控禁制。掌门现在疑心重,只会觉得他是乱局源头。”
“你们俩一个怕,一个莽。”我蹲下,从老九肚皮底下摸出半块彩虹晶核,塞进嘴里咔吧咔吧嚼,“听我说。”
我吐出一口渣:“现在收手,才是死路。”
她眯眼。
“掌门清洗执法堂,不是因为他信我,是因为他怕失控。他要的是一个能压得住场面的秩序,不是另一个能偷偷改秩序的人。我要是现在跳出去,他第一反应不是重用我,是——”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灭口。”
柳蝉衣没说话,但手指松了。
“所以咱们得反着来。”我掰着手指,“三步走。一稳,二藏,三渗。”
“稳,是守住青玉峰这块地盘,别让人借机吞了。藏,是继续让我当那个扫地都扫不利索的小十七,谁问都说我不在。渗——”我顿了顿,“往边陲去。”
顾长风皱眉:“边陲?那地方全是散修和流寇,连个正经阵眼都没有。”
“正因为没有,才好埋。”我咧嘴一笑,“你想想,要是三处哨站的护山石突然换了,没人会注意。可要是哪天它们同时炸了,整条防线就断了。”
柳蝉衣忽然笑出声:“你让老九拉结界石,是想替换成咱们的?”
“聪明。”我点头,“顾师兄明天就带两颗走,以‘修补峰防’的名义,换掉北岭和西崖的阵眼。第三颗,先留着。”
“那我呢?”她挑眉。
“你更忙。”我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递过去,“无痕蛊粉,老九上次放屁时混进去的。你调成丹药,让外门弟子带去边陲药铺卖。别多,每月三丸,专治‘夜惊梦魇’。”
她一愣:“这病是假的。”
“病是假的,症状是真的。”我笑,“人吃了,夜里会说梦话,说多了,就把该说的说了。等哪天咱们想查谁,直接去药铺翻记录就行。”
她盯着我看了三秒,忽然把布包塞进袖子:“你这哪是谋新局,是织网。”
“网要密,才抓得住鱼。”我拍拍老九,“它拉的石头,你调的药,都是线。线多了,边陲就成咱们的耳朵。”
顾长风还是皱眉:“可人手不够。就咱们仨,加一条虫,怎么铺开?”
“谁说就咱们仨?”我咧嘴,从嘴里抠出个果核残渣,往地上一扔,“还有个傻子,正等着被咱们利用。”
“谁?”
“赵日天。”我笑,“他上次送我的爆炸符,我还留着七张。你猜,要是这些符纸,悄悄塞进火云宗运粮队的夹层里,等他们走到半路,突然自燃——”
“粮道断了,火云宗得乱。”柳蝉衣接上,“他们一乱,边陲防线就得抽人去救,空出来的哨站,就是咱们的机会。”
“宾果。”我打了个响指。
顾长风还是摇头:“太险。要是被查出来是咱们动的手……”
“不会。”我咬碎新果核,瞳孔微微一缩,“符纸上的灵纹,我会让老九用蛊丝改一遍,改成火云宗自家的印记。他们自己人烧自己粮,顶多算内鬼作案,谁会想到是外门小十七在背后点火?”
他终于不说话了。
柳蝉衣忽然问:“那掌门呢?他要是哪天真信你了,你怎么办?”
我嚼着果核,笑:“他要是真信我,我就更得装得不像个人。”
她翻白眼:“你本来就不像。”
“那是气质。”我拍拍胸口,“现在,行动开始。顾师兄今晚就动身,别走正门,从后山毒沼绕。蝉衣姐,你明天就去外门药房,把蛊粉混进‘安神丸’。至于我——”
我低头,摸了摸老九的脑袋。
“我得去趟藏书阁。”
“你疯了?”柳蝉衣瞪眼,“现在去?”
“正因为现在乱,才最好去。”我笑,“掌门在议事,长老在闭关,守阁的杂役正忙着搬禁制残渣。我一个扫地的,进去捡点破书,谁管?”
“你去干嘛?”
“拿本书。”我眨眨眼,“叫《边陲异志》,讲的全是荒地里的破庙、野阵、无名碑。那种地方,最适合埋咱们的第一颗雷。”
她盯着我,忽然笑了:“你根本没打算当什么九品阵师、蛊王、毒医。你从头到尾,就想当个躲在地底的蜘蛛。”
“蜘蛛不吃人。”我拍拍老九,“它只织网,等虫子自己撞上来。”
老九打了个嗝,喷出一小团雾,正好把地上的脚印盖住。
我站起身,往山下走。
“两天。”我说,“两天后,老九歇够了,咱们就动。”
柳蝉衣在后面喊:“往哪走?”
我没回头。
“往西。”
西是边陲。
也是,第一个饵,已经扔出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