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的草环断到第七根时,我正啃着第三枚果核。
它九个脑袋同时抖了抖,中间那颗吐出半截烧焦的千纸鹤,其余八颗齐刷刷转向东南。我知道,不是风吹的,是气运断了。
那边山脊上,人影一串串冒出来,像蚂蚁搬家。火云宗打头,旗子烧得噼啪响,赵日天那小子扛着把破扇子走在最前,边走边拿清洁符擦鞋底。他身后那群人也是个个鞋面反光,估计一路都在踩泥坑。
万毒窟跟在后头,青藤幡垂得像条死蛇。花倾城没露脸,但那股子腐香飘得老远——她们门派特有,用三百种毒花泡过的旗布,闻多了会打嗝,嗝里还带哭腔。
两派人马隔着二十丈停住,中间空出一片焦土。那是我昨夜让老九放屁熏出来的结界残渣,看着像雷劈过,其实就一串彩虹屁留下的印子。
我趴在飞舟上,把耳目蛊贴在老九背甲缝里。它哆嗦两下,钻进地底,顺着气流爬向人群后方。不到一盏茶,蛊虫传回声音,先听见赵日天吼:“还等什么?冲啊!阵核都快凉了!”
万毒窟那边立刻呛回来:“火云宗想抢功?先验阵!里头有噬灵蚓皇的气息,谁进谁死。”
“你咒谁呢?”赵日天跳脚,“我们少主亲自带队,怕过谁?那破阵都晃了,明显快塌了!”
“晃?”万毒窟长老冷笑,“那是诱敌。你当楚昭然是谁?装傻十年的人,能让你白捡便宜?”
两边弟子手都按上兵器,火云宗的刀刃开始冒火星,万毒窟的藤蔓悄悄缠上脚踝。我差点笑出声,这帮人,连“等”字都念不利索,还谈什么分赃。
我摸出传音符,吹了口气,符纸颤了颤。
“妒心散,洒中间那片。”我说。
符纸又抖了两下——八成是柳蝉衣边缝裤子边回话,懒得开口。但没过一会儿,风里飘来一股甜腥,像熟透的桃子裂了口,汁水淌进土里。
我认得这味儿。她特制的,吸一口就心痒,再吸就想揍人。专治那种“我看你不顺眼但又没理由动手”的门派联军综合征。
果然,不到半刻钟,玄剑门那群中间派开始互瞪。一个瞪另一个鞋歪了,另一个反呛对方剑没出鞘,一来二去,连旁边观战的药王谷都拔了药锄。
我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压得低,适合演戏。
掐了个诀,往阵枢石上轻轻一弹。
嗡——
整座裂谷震了半息,十三道地纹齐闪,空中九重影晃了晃,最里层那道锁链声格外清晰。三十六根锁魂桩也跟着颤,冒出半寸黑烟,像是阵法要散架。
“别动!”万毒窟长老吼,“这是假象!他们想逼我们退!”
“怂什么!”赵日天大喊,“都听见没?里头‘哗啦’一声,肯定是阵核要爆!再不抢就没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个火云宗弟子突然抽刀冲出:“我先上!功劳算我的!”
万毒窟那边立马有人射出一根毒藤,缠住那弟子脚踝,“啪”地抽回来,摔了个狗啃泥。
“谁敢擅动,死。”花倾城的声音从后阵传来,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铁链。
我啃着果核,竖瞳微闪。这节奏,比我预想的还顺。
那弟子爬起来,满脸灰,指着万毒窟骂:“你们想独吞?信不信我们一把火烧了这谷?”
“烧?”万毒窟长老冷笑,“你烧啊。这阵要是真塌了,里头的怨气全炸出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怨气?”赵日天愣了,“里头真有冤魂?”
“不止。”长老盯着裂谷,“还有噬灵蚓皇的屁毒。你们火云宗属阳火,最怕阴毒,吸一口,三天内必爆丹田。”
赵日天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我差点笑出声。老九那屁确实有毒,但也就让人打嗝三天,顶多拉点彩虹屎。可这话从万毒窟嘴里说出来,就跟天道诏令似的。
火云宗士气立马蔫了半截。
我趁机又弹了一指。
这次没震,只从阵眼渗出一丝低频嗡鸣,像老牛半夜磨牙,听得人耳根发痒。持续三息,戛然而止。
“听到了吗?”玄剑门一个弟子小声问同伴,“像不像阵心在漏气?”
“漏气?”同伴摇头,“更像要炸。”
“炸也得有人进去探。”药王谷的人举了举药锄,“我们不打头阵。”
“凭什么火云宗冲前头?”另一个门派嚷嚷,“功劳你们想抢,风险让我们扛?”
吵起来了。
我摸出果核,在掌心划了道逆纹,往老九脑袋上一拍。它中间那颗嘴一张,吐出一小撮灰粉——是我昨夜从判官笔尖刮下来的铁锈灰,混了点哭痒粉。
我捏着粉,吹向火云宗传音符阵的方向。
风一卷,粉就钻了进去。
不出十息,赵日天突然大吼:“你们听见没?万毒窟说要独吞阵核!”
他身边弟子一脸懵:“没啊,谁说的?”
“我听见了!”赵日天急了,“传音符里清清楚楚!‘火云宗废物,抢什么抢’!”
“你幻听了。”有人小声嘀咕。
“我耳朵好得很!”赵日天怒,“他们想黑吃黑!”
万毒窟那边立刻炸了:“谁黑吃黑?你们火云宗才想一窝端!”
“你们放屁!”火云宗弟子怒吼。
“你们才放屁!”万毒窟反呛,“你们脚下那片地,全是噬灵蚓皇的屁毒!”
“你骂谁?”火云宗集体拔刀。
眼瞅着就要动手,我让顾长风在远处山头“不小心”踩塌一块预警石。
轰隆一声,山腰裂开一道缝,冒出股黑烟,像是地脉炸了。
所有人吓一跳,齐刷刷回头。
“这地不稳!”药王谷长老喊,“再动刀,全得埋里头!”
“对!先退!”玄剑门也喊。
两派人马你推我挤,往后撤了十几丈,连赵日天都跌了一跤,鞋又脏了,气得直拿清洁符搓地。
我趴在飞舟上,啃着新果核,竖瞳一闪一闪。
吵吧,再吵一会儿。
等你们吵到互相下黑手,我再请你们,一起吃席。
老九突然一颤,九个脑袋齐齐转向裂谷深处。
里头,判官还在骂,声音都劈了。
我摸出耳目蛊,贴在耳后。
他正吼:“楚昭然!你不得好死!”
我轻声回:“那你先死。”
传音符抖了抖,我对着它说:“留口气,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怎么走进坟坑。”
符纸又抖了两下,估计她还在缝裤子。
我拍了拍老九脑袋:“去,把草环戴好,待会还有大戏。”
它哼唧两声,九个脑袋齐刷刷转向我,中间那个张嘴,吐出半截千纸鹤。纸是青的,边上烧焦了,像是被雷劈过。
我接过,指尖一搓,纸灰飘散。
这玩意儿不是我折的。
是花倾城那天,被爆炸符光影卷走的那张。
它怎么跑到老九肚子里去了?
我还没想明白,老九突然一颤,所有脑袋同时转向东南方向。那边山林静悄悄,连鸟都不叫。
我眯眼看了会儿,什么都没看见。
可老九的草环,正在一根根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