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装睡,被子蒙到鼻尖,嘴里那半块饼早就化成了糊,黏在舌根。三师姐走了,门响过,屋里又静了。可我知道,外头还有人。
不是脚步声,是气味。烧焦的香混着铁锈,像谁把庙里的供香扔进了血桶。这味儿一飘进来,我袖子里的老九立马缩成一团,连打嗝都不敢。
我眼皮底下滚了滚,没睁眼。刚才是装,现在是不敢。
墨无涯没走。
他根本没走。
我后颈那块木门框还留着点凉意,刚才蛊丝就是顺着那儿爬出去的,结果半道“啪”一下断了,震得我脑仁抽了三下。这种断法,不是自然断裂,是被人一刀斩了线。
现在他又回来了,站在我门外,不动,不语,就那么站着,像在等我睁眼。
我咽了口唾沫,把嘴里的饼渣连着血丝一块儿吞下去。舌尖早咬破了,血一直藏在牙缝里,就等这时候用。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进来了。
我没动,呼吸放得又浅又软,胸口微微起伏,像个真烧迷糊的傻子。
他走到炕边,停住。
我没看见他,但我感觉得到——他手里那支判官笔,正悬在我喉结前三寸,笔尖没碰我,可那股阴劲压得我脖子发僵。
“十七。”他声音轻得像在念经,“你睡着了?”
我喉咙里“嗯”了一声,含糊带过,眼角挤出点湿,顺着太阳穴往耳朵后面流。
他笑了,笔尖往下压了半寸。
“那你做噩梦了吗?”
我没答,反而身子一抽,像是被梦魇住了,手在被子底下乱抓,嘴里嘟囔:“鸡……鸡骨头……炖汤……三姐说要三年以上的……”
他笔尖顿了顿。
“你梦里,都在想这个?”
“嗯……”我抽了抽鼻子,眼泪鼻涕一块儿冒出来,顺着脸往下淌,“找不到……猫叼走了……呜……”
他忽然俯身,判官笔轻轻挑起我下巴。
我闭着眼,睫毛抖得跟抽风似的。
“十七啊,”他慢悠悠地说,“你识海里,怎么会有九重回音?”
我脑子一炸。
识海被扫了?
这老狗居然真敢神识入侵执法堂弟子的脑子?他不怕天道反噬?
可我不敢怒,只能怕。
我猛地一抖,整个人从炕上弹起来半寸,又“咚”地砸回去,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声,眼白一翻,直接翻了个白眼。
“呃……呃……”我喉咙里冒泡,身子抽了两下,像是要断气。
他笔尖微动,似乎迟疑了一瞬。
就这一瞬。
我后颈贴着门框的那块旧木头,指尖在被角底下轻轻一弹,三缕蛊丝顺着地缝钻出去,贴着砖面爬向他落脚的地方。灰袍破洞蹭着桌腿,我故意让袖口一甩,洒出点淡粉色的粉——老九上回打嗝喷的彩虹晶核磨的,能干扰神识扫描。
我抽得更凶了,一边翻白眼一边往地上滑,整个人从炕上滚下来,“咚”地摔在墙角,灰袍勾住桌腿,扯得“刺啦”一声。
疼是真的。
但我顾不上。
右手撑地那一下,掌心已经拍出了噬魂阵的阵眼。三丝入地,阵成一角,只要他情绪波动,这阵就能反咬一口,听他心里在想什么。
“十七?”他蹲下来,笔尖还悬着,但人往前倾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蜷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突然“哇”地哭出来,声音劈了,鼻涕眼泪糊一脸:“我……我……我只听见鸡叫……没……没回音……鸡叫……老九在叫……”
“老九?”他眉梢一挑。
“我……我的蚯蚓……它……它饿了……叫……”我抽抽搭搭,手指抠着地缝,指甲缝里全是灰,“它……它说要吃烧鸡……可我没钱……呜呜……”
他盯着我看了三息。
然后,笑了。
这次笑,比上回深。
可就在这时候,我布的阵,动了。
他脚底下那块砖,微微震了一下。
不是我动的,是阵感应到了什么——他心跳快了半拍。
果然,他眉头一皱,笔尖收回,站起身。
“你啊,”他拍拍灰袍,像是真信了,“就是太老实,吓成这样。”
我趴在地上,抽着气,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快晕了。
他转身,走了。
门关上。
我趴着没动,等了足足半柱香。
然后,我慢慢抬起头,抹了把脸,把鼻涕甩在袖口。从嘴里吐出一小块泡得发软的饼渣,混着血,按在墙角那道地缝上。
阵眼活了。
我伸手敲了敲炕桌上的断剑。
“喂。”
剑没反应。
我又敲了两下。
“烛九阴,醒醒。”
剑身一震,蛇首从断口处探出来,眼珠转了半圈,倒着吐出几个字:“步左三,转西七。”
我眯眼。
左三步,转西七?可他刚才走的是东廊,直通执法堂正院。
假路。
果然是密道。
我冷笑,手指在地缝上划了道痕。这阵能听他心音,只要他起杀念,我就能知道。现在他走密道,说明他有事要瞒,那这阵,就更不能撤了。
我坐起来,把剩下的饼塞进嘴里,嚼了两下。
不甜,也不香,但能压住嘴里的血腥味。
老九从袖子里钻出来,盘在桌角,脑袋搭着断剑,像是睡着了。
我摸了摸眼尾那颗痣。
它不烫,也不跳,就是沉。
像被人盯久了,连骨头都压出个坑。
可我知道,刚才那一摔、一哭、一滚,不是白来的。
他以为我在怕他。
他不知道,我摔的那一跤,是给他脚下埋了钩子。
他走的每一步,从现在起,都得踩在我想让他踩的地儿。
我低头看阵眼,血已经渗进砖缝,阵纹隐隐发暗。
然后我忽然想起他最后那句话。
“你识海里,怎么会有九重回音?”
九重?
我只有三重——腹黑、护短、吃货。剩下六重,还没醒。
可他为什么说九重?
我盯着断剑,又敲了一下。
“烛九阴。”
蛇首晃了晃。
“我问你,”我压低声音,“我脑子里,到底有几重?”
它眼珠转了转,张嘴,倒着吐出四个字:
“重九藏魂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