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迈出候场区的第三步,袖子里那枚没记账的蛊卵就自己动了,像是闻到了什么熟人。指尖一麻,卵壳裂了条缝,里头渗出点凉意,顺着经脉往膻中穴钻。我眼皮都没抬,借着扶墙的劲儿把那股寒流压进心口,像往烧红的铁锅里泼了勺冷水,滋啦一下,脑子清了。
这招是五岁那年在乱葬岗学的。那时候蛊虫拼阵图拼到一半,突然从土里冒出只手,指头断了两根,掌心还刻着“弃徒”俩字。我吓得差点把嘴里含着的噬魂蛊吐出来,结果那手一动,我反手就甩了三枚卵进去——现在想想,那手长得还挺像某位执法堂首座的风格。
我甩了甩袖子,灰袍破洞又裂了半寸,风一吹,后颈那块旧伤有点痒。我知道是谁在等我。
苦海崖的石阶歪得跟醉汉走的路一样,我一脚深一脚浅往上爬,脑子里还在转花倾城最后那句话。她说“你以为听蛊就能听清一切”,这话听着像警告,其实露了底——她怕的不是我听见她说什么,是怕我听见她没说出口的东西。
我摸了摸腰带,草环安静得很,噬灵蚓皇估计正蹲在里头数别人对我的恨意当零食。这畜生最近胃口见长,前两天连墨无涯隔着三里地下咒的怨气都给嘬了半口,吃完还打了个彩虹嗝。
崖顶那老头儿照例蹲在边儿上,手里捧着堆黄不拉几的东西,正一根根往铜钵里扔。我走近了才看清是脚皮,晒干了串成串,跟腊肉似的。他头也不抬,嘴一咧:“施主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
我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桂花糕,递过去。他瞥了一眼,摆手:“破阵,再吃。”
话音没落,脚底青石“咔”地裂开,九道紫纹从四面八方窜出,绕着中央一块凸起的岩台盘旋上升。台上悬着个青铜铃,铃身刻满雷符,里头雷光吞吐,还夹着点嗡嗡的诵经声,听着像谁在念《慈悲经》但忘了词。
我蹲下身,指尖蹭了蹭地面。雷纹烫手,但底下有股阴劲,像是被人用佛力压过又没压死,现在正抽抽着想翻身。这阵法不简单,表面是雷阵,内里藏着一道佛劫的残息,谁要是硬破,雷没劈死你,心魔先把你啃成渣。
我咧了下嘴。这不就是空寂老头儿的老把戏么?每个月十五都让我来挨雷,说是淬体,其实他偷我雷灵当补品。上回我故意装晕,听见他跟扫帚说:“这小子雷灵纯,比脚皮舍利好使。”——好家伙,我成他私人充电桩了。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没提雷,提的是阵。
我盯着那九道雷纹,脑子里忽然闪过花倾城吹笛时指尖抹唇的动作。她补的是血纹,不是笛油。那纹路走向,跟眼前这阵眼第三重的雷符倒写法一模一样。
操,这老和尚该不会也掺和了什么笛中阴谋吧?
我正琢磨着,脚下雷纹突然一震,眼前景象变了。
我站在一片乱坟岗里,天上没月亮,只有闪电一道接一道劈下来。五岁的我跪在地上,手里捏着几只死蛊,正用它们拼一个残缺的阵图。土里那只断手又冒出来了,这次它慢慢抬起来,指尖对准我,嘴里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看着那个小崽子吓得发抖,裤腿都湿了一片,心里一点波澜没有。不是冷血,是早习惯了。我五岁那年就知道,哭包活不长,能活下来的,都是会装哭包的狠人。
幻象里,小楚昭然抬头看天,喊:“谁来救救我!”
我没动。
我蹲下,从袖子里摸出个果核,咔吧咔吧啃起来。竖瞳一开,眼前幻象顿时多了层血色滤镜。我盯着那断手,忽然笑出声:“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灭魂钉的味儿,老子闻一次记一辈子。”
手指一弹,三枚噬魂蛊卵飞出,精准钉进雷纹交汇的三个死点。卵壳没破,里头的蛊胎却开始跳动,频率跟雷灵一模一样——这不是破阵,是劫持。
阵中诵经声猛地一抖,像卡带的老留声机。青铜铃“咔”地裂了道缝,一道雷光窜出来,却被蛊卵吸住,硬生生拐了个弯,反灌进阵基。
九道雷纹“啪”地熄了两道。
阵,破了。
我吐出果核,站起身,拍了拍灰袍。空寂还是蹲着,手里的脚皮串晃了晃,发出沙沙的响。
“破阵易,”他终于抬头,眼睛浑浊得像两潭死水,“控雷难。”
我哼了声:“你每月偷我雷灵的时候,怎么不说难?”
他不理我,指了指阵心那块岩台:“坐。三道天雷,不许用蛊。”
我翻了个白眼,走过去盘腿坐下。腰带里的噬灵蚓皇缩了缩,像是在提醒我别作死。我拍了拍它:“乖,这次真不用你。”
第一道雷落下来时,我牙关咬紧。皮开肉绽不算疼,疼的是雷劲钻进经脉那股烧灼感,像有人拿烙铁在你骨头缝里写字。我没动。
第二道雷来得更快,直接劈在天灵盖上。我脑袋嗡了一声,嘴里一股铁锈味,低头一看,咬碎的果核混着血往下滴。我顺手抹了把,继续咽。
第三道雷迟迟不来。
空寂忽然开口:“雷从心起,寂由念生。”
我一愣。
雷灵……是心火?
我闭眼,回想刚才幻象里那个哭包。我不是不救他,是我早就把他埋了。每一次装怂、每一次假死、每一次被人踹进泥里爬出来还得笑——都是我在亲手埋他。
可埋了他,不等于没了他。
我张开经脉,不再抵抗,反而主动迎上去。
第三道雷劈下时,我没躲。
雷光入体,没烧,反而凉。顺着任督二脉一圈,竟跟蛊息搅在一块儿,最后停在掌心,凝成一道银纹,弯弯曲曲,像半张没画完的阵图。
空寂站起身,把那块桂花糕轻轻放我膝盖上。
“明日大比,”他扫了眼天,“小心‘笛中血’。”
说完,扛起扫帚,哗啦啦踩着脚皮舍利走远了。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道银纹,微微发烫。它不动,可我能感觉到,它在等——等下一个想我死的人,吹响那支笛子。
我摸了摸腰带,低声说:“听见没?明天有活干了。”
草环轻轻一颤,像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