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把她的骨灰撒进这片海。
如今作为气象专家回到这里，却在她忌日这天观测到异常数据——
本该晴朗的海面持续降雨，云层形态竟与七年前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说这是巧合，直到我在雨水中检测出她的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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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开始下起来的时候，陈序正站在临海崖壁上那座灰白色的气象观测站门口。风很大，卷着咸腥的海汽，扑打在他脸上，冰凉一片。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夹克的领口，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铅灰色云层低低压住的海面。
今天，是第十一天。连续十一天，在没有任何明显天气系统影响的情况下，这片位于东海边缘，地图上甚至没有正式命名的无名海域，固执地重复着同一种模式的降雨。不大，但绵密，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而今天，是第十一天，也是她的忌日。
七年前，他就是在这里，亲手将苏晚那具轻得不像话的骨灰盒打开，看着那些灰白的颗粒被猛烈的海风卷起，扬入这片她生前无比迷恋，最终却也吞噬了她的深蓝。
他转身走进观测站。自动门在身后合拢，将风雨声隔绝了大半，只留下仪器运行的低微嗡鸣和雨水敲打强化玻璃穹顶的细碎声响。站内灯火通明，各种屏幕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云图，充满了现代科技的冷静感，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那股无形的沉重。
“陈博士，”年轻的助手林薇从控制台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显而易见的困惑，“数据还是老样子。低层大气湿度异常饱和，但垂直风切变微弱，不足以支撑这种持续性的层云降水。卫星云图显示周边三百公里内都是晴空区。这……这不科学。”
陈序走到主控台前，目光扫过那些跳动的数字和曲线。气压、温度、风速、露点……所有的一切，单独来看都处于正常波动的边缘，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气象学教科书上无法解释的异常现象。他调出过去十一天的高空探测数据对比图，线条几乎重叠。
“云物理特性分析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连续熬夜的结果。
“还在进行，”旁边另一个研究员指着另一块屏幕，“激光云高仪和微波辐射计的数据显示，云层厚度、粒子谱分布……高度一致。简直像是……像是复制粘贴的。”
“复制粘贴”四个字让陈序的心猛地一沉。他沉默着，调出了七年前，苏晚出事那天的气象存档数据。那是他心底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带着鲜血淋漓的痛楚，相关的数据、报告，甚至那天的天气预报记录，都被他像禁忌一样封存，却又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
两个窗口并排在巨大的显示屏上。左边，是七年前的记录；右边，是今天实时采集的数据。
控制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低鸣。几个原本在各自岗位上的研究人员，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聚焦在那两块屏幕上。
线条，几乎完美地重合。
气压的凹陷，温度的细微波动，乃至那微不足道的风向转变角度……所有参数，都在误差允许的范围内，指向同一个结论——此刻笼罩在这片海域上空的，从物理层面分析，与七年前夺走苏晚生命的那场风暴来临前，短暂停滞的降雨云系，一模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林薇失声低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巧合？连续十一天，同样的天气模式，在同样的地点？而且是在没有任何合理天气系统驱动的情况下？”
没有人回答她。巧合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序死死盯着屏幕，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些冰冷的数据，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化作无数细小的针，扎进他的心脏，刺穿他七年来用工作和时间构筑起来的所有防线。那些被他强行压抑、试图遗忘的旧回忆，如同沉在海底的淤泥，被这诡异的雨水一搅，重新翻腾起来，带着陈腐却依旧尖锐的气息。
他记得苏晚穿着白色连衣裙，赤脚踩在沙滩上，回头对他笑，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的海面。他记得她固执地要在这个多风的季节出海，去追踪一组她认为“有灵魂”的波浪数据。他记得电话里她兴奋又带着些许不安的声音：“序哥，这里的云有点怪，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但海水太美了……”他记得最后通讯中断那刻刺耳的忙音，以及随后窗外骤然狂暴起来的、吞噬了一切的风雨。
那些伤心场景，一幕幕，无比清晰。
压抑着情绪。他必须压抑着。他是这里的负责人，是顶尖的气象专家，他不能失态。
“采集雨水样本，”陈序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冷静得近乎刻板，“所有采集点，立刻进行全项分析，包括……包括常规污染物、离子成分、同位素比率，还有……”他顿了顿，一个荒谬的、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做生物成分筛查。”
“生物成分？”林薇愣了一下，“陈博士，这是海上的降雨，可能会有随风飘来的花粉、微生物或者海洋气溶胶里的生物碎片……”
“做最全面的筛查。”陈序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用我们所有的技术手段。”
命令下达，观测站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楼顶的自动降水采样器启动，无人机冒着细雨升空，前往不同高度的云层下方进行定点采集。实验室里，各种精密仪器开始工作，对那一瓶瓶清澈无味的雨水进行最彻底的“解剖”。
陈序没有离开主控室，他像一尊雕塑般站在屏幕前，看着数据流不断刷新，看着外面依旧连绵不绝的雨丝。他的心，仿佛也浸湿了那沉重的云，随着窗外呼啸的风，飘散而去，又不断坠向冰冷、黑暗的海底。抹不掉的旧回忆，时刻提醒他记起，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等待结果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几个小时后，林薇再次走了进来，这一次，她的脸色不再是困惑，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惊、茫然和一丝恐惧的苍白。她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陈博士……”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将报告递到陈序面前，“常规分析结果……和预期差不多。但是……生物成分筛查……我们……我们分离出了一些……细胞降解物。”
陈序接过报告，目光直接跳过前面大段的化学分析数据，落在了最后那几行加粗的结论上。
当看到那几个字母组合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拿着报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dNA片段。有限的，高度降解的，但通过复杂的扩增和比对技术，仍然可以识别出特征的核苷酸序列。
而数据库的比对结果显示，其与存档中——苏晚的dNA样本，高度吻合。
报告纸的边缘被他捏得皱了起来。
窗外，雨还在下，绵密，执着，仿佛永无止境。
雨水敲打穹顶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不再是自然的韵律，而是无数细碎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呢喃与哭泣。
观测站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发现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这不再是气象异常，这触及了生与死的边界，挑战着所有人认知的底线。
陈序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冰冷的玻璃，投向外面那片被雨幕笼罩的、灰蒙蒙的海天一线。
雨水中……有她的dNA。
是她的执念化作了这无尽的雨？还是这片吞噬了她的海，终于开始吐露埋藏了七年的秘密？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片他以为早已随之逝去的过往，正随着这诡异的雨水，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将他包围。
天又开始下起雨，
我的心浸湿了云，
随着风飘散而去，
又坠入海底，
抹不掉的旧回忆，
时刻提醒我记起，
那些伤心场景，
压抑着情绪。
诗句在脑海中回响，此刻却不再是抽象的感伤，而是变成了冰冷残酷的现实。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准备船只，”他对林薇，也是对控制室里所有呆若木鸡的人说道，“我要去雨里看看。”
“现在？可是陈博士，天气状况虽然平稳，但太诡异了，而且快天黑了……”林薇试图劝阻。
“现在。”陈序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必须去。去那片雨的中心，去那片她消失的海域。无论那里等待他的是什么——是超自然的谜团，还是残酷的真相，抑或仅仅是他无法释怀的悲痛所投射的幻影。
他走向装备间，开始穿戴防水服和救生设备。动作机械而准确，仿佛在执行一项演练过无数次的程序。外面的雨声变得更清晰了，不再是隔着玻璃的闷响，而是直接敲打在他头盔上的、清晰的哒哒声。
当他踏出观测站，走入那片连绵的雨幕时，冰冷的水汽瞬间包裹了他。能见度不高，海面是铅灰色的，起伏的波浪看上去沉重而疲惫。他一步步走向停在码头边的那艘小型科研艇，脚步踩在湿滑的甲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发动机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船只缓缓离开码头，驶向那片被奇异降雨笼罩的核心海域。
越往深处，雨似乎越密。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船体破开波浪的声音和永不停歇的雨声。海天一色，都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灰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无边无际的、带着她印记的雨。
他站在船头，任凭雨水冲刷着面罩，目光执拗地扫视着海面。这里，就是七年前接收到的、苏晚最后信号传来的大致区域。
海水之下，那片幽暗的、埋葬了他一切欢乐的地方，此刻是否正有什么东西，在透过这冰冷的雨水，注视着他？
他伸出手，接住一捧雨水。清澈，冰凉，在他的手套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这里面，真的有她吗？
那些随风飘散，又坠入海底的，究竟是什么？
是她的灵魂碎片？是这片海域永不褪色的记忆？还是……他自己那颗早已浸透、永无宁日的心？
雨，还在下。
答案，似乎也隐藏在这无尽的雨声里，沉默着，等待他去探寻。
而探寻的尽头，或许是救赎，或许是更深的沉沦。
船只继续向着灰蒙蒙的、雨与海的交界处驶去，像一枚投入巨大谜团的、孤独的棋子。
船行至海域深处，雨愈发大了起来，密集的雨点砸在船身上，发出砰砰的声响。突然，雷达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信号，在不远处闪烁。陈序的心猛地一紧，他死死盯着屏幕，下令加速靠近。
当船只接近信号源时，透过雨幕，陈序看到海面上漂浮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他的呼吸瞬间停滞，那身影竟与记忆中苏晚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模样重合。
他不顾一切地跳入海中，朝着那身影游去。当他靠近，看清竟是一件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连衣裙，裙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贝壳项链，那是他送给苏晚的礼物。
陈序紧紧握着项链，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双眼。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他身边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往下拽。他在水中挣扎着，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苏晚在向他伸手……
就在陈序以为自己即将被漩涡吞噬时，一只柔软的手突然抓住了他。他费力地睁开眼，竟看到苏晚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序哥，别怕，我在。”苏晚的声音轻柔而熟悉。陈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苏晚手上的温度却那么真实。漩涡渐渐平息，他们浮出水面，游回了船上。苏晚告诉陈序，七年前她并未死去，而是被一股神秘力量卷入了另一个时空。如今，那股力量消散，她才得以回来。陈序紧紧抱住苏晚，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船缓缓驶向岸边，雨也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这场持续了十一天的诡异降雨，似乎随着苏晚的归来而结束。而他们的故事，也在这历经波折后，迎来了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