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皇城的天，难得安静了几日。
没有遮天的神兵军阵，也没有撕裂天幕的规则锁链。
城中只是多了许多忙碌的人影。
有人在修复被战火撕碎的城墙，有人在拆解旧神殿的禁制，有人在广场上画下新的阵纹，引导统一法则在石板之下缓缓流动。
表面上，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在走。
可在这种难得的安稳背后，却悄悄多了一种让人说不清的压迫感。
仿佛有谁，在极高极远的地方，睁开了一只眼睛。
静静看着这里。
——
一处闭关洞府中。
一名仙界的真君境修士盘膝而坐，身前炉火微明。
他已经在这个瓶颈徘徊许久，这一次，在统一法则加持下的修炼环境里，底气比以往更足。
灵气沿着经脉运转，一圈圈冲击那层若有若无的屏障。
忽然间，他心头一紧。
不是心魔，也不是法力逆冲。
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像是有人隔着很厚的一层墙，在那头贴着耳朵听。
听他经脉的每一次震动，记下他每一缕灵力的走向。
“谁？！”
他猛地睁眼，神识如针般刺出，扫遍洞府内外。
洞府的阵法安然，山门护阵也平静如常，只是头顶的天穹某个方向，隐约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凉意，稍纵即逝。
那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仿佛只是无意的一瞥。
真君境修士心头一阵发毛，硬生生按下躁动的心境，将那股不安死死压回去。
“错觉……应该只是错觉。”
他低声安慰自己。
可闭上眼之后，那种被人“看着”的错觉，却迟迟不肯完全散去。
——
类似的事，并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短短几日间，仙界与神界中，不少正在闭关或冲击瓶颈的修士，都在各自的修炼记录里写下相似的一句：
“……突破时，有被注视之感。”
“梦见有人翻看某种记录。”
“心境受外力扰动，但找不到具体源头。”
这些记录散落在各宗门、各神殿、各地的静修室里，没人专门去收集。
直到某一天，其中一条终于顺着统一法则的通道，被送到了皇城中央的某个“接口”前。
——
皇城之巅，一处隐蔽的平台上。
顾青云盘膝静坐，脚下是一整片由统一法则凝成的光纹。
那些光纹像是一张庞大系统的监控面板，将两界各处的重要节点以光点的形式标在上面。
有的光点稳定，有的偶尔闪烁，还有极个别的，时不时会跳起一丝细小的波纹。
那是“异常访问”的标记。
“又多了三个。”
系统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
“位置分别在仙界一处闭关洞府、神界一座边城，以及一艘路过两界交界的商队飞舟上。”
“特征相同：在短时间内，统一法则记录到一次‘非本层来源’的读取尝试。”
“没有强行篡改，只是读了一下状态。”
顾青云手指轻轻一动，在光纹上点出那三个光点。
画面一闪而过，他看到了那名真君境修士睁眼时的惊疑，也看到了边城里一名神族将领在夜半惊醒后抬头仰望天穹的茫然。
至于那艘飞舟，则是在穿行交界气流时，突然有一瞬的静默——
所有人都觉得呼吸一滞，却不知道为何。
“这就是你说的‘探针’？”
顾青云低声问。
“嗯。”
系统回答。
“在他们的眼里，这就是一些从上位规则层发出的检测请求。”
“专门用来采样‘实验层’的状态。”
“例如：
——底层个体的稳定度；
——系统自愈的速度；
——有没有诡异的自主演化行为。”
“我们这边，之所以能捕捉到，是因为统一法则本身已经接入了不少关键节点。”
“相当于在两界各条主干线上，都装了一层代理。”
“只要有人从上面多看一眼，这边就会多出一条访问记录。”
顾青云沉默片刻。
“所以，之前的那些视线，只是‘自动巡检’。”
“而现在——”
“现在，频率明显提高了。”
系统语气变得严肃。
“尤其是在你把皇城范围完全接入统一法则之后。”
“这两天，上层那边的探针访问次数，几乎翻了一倍。”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
“但站在他们的视角，这基本等同于在日志上写了一行：”
“‘本分区正在尝试自主演化。’”
——
顾青云轻轻吐出一口气。
“自主演化……”
“在他们那套思路里，自主演化的实验，要么值得保留，要么值得提前拆解研究。”
“很少有人，会单纯为它鼓掌。”
他抬眼，看着头顶那片灰白的高空。
那里的裂痕已经收拢不少，可在更深处，那道冷淡的视线并没有完全移开。
只不过，比起先前只在“重置建议”那一栏上打勾，现在似乎多了一行：
“——暂缓，观察自愈表现。”
“你知道吗。”
系统忽然道。
“在很多旧记录里，像我们这样主动改写底层协议的实验层，最后的结局都不太好。”
“有些被直接标为‘失控’删掉。”
“有些被封存，抽取部分有用逻辑后遗弃。”
“真正能留下来的，很少。”
“因为从他们那边看——”
“越是会自己改规则的地方，就越危险。”
顾青云笑了一下。
“对啊。”
“从管理员的视角看，是这样没错。”
“可站在我们这边——”
“如果永远只按他们写好的剧本走，那活着和被模拟出来，也没太大区别。”
他收回视线。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在关机之前，先多犹豫一下。”
“至少，让他们在日志里，多写几次‘自愈中’。”
“而不是一上来就写‘实验失败’。”
——
很快，一场小范围的秘密会谈在皇城深处展开。
参与者不多，却代表了现在这一层世界最核心的决策层。
顾青云、神帝、慕容霜、几名仙界老祖、反抗军骨干，以及负责阵法、炼药与情报的几位关键人物，围坐在一张由规则之力凝成的圆桌旁。
圆桌中央，悬着一枚缩小版的规则结晶。
结晶上，一条条访问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方式不断刷新。
“这是……上界的‘视线’？”
有人皱眉。
“准确说，是他们发下来的采样请求。”
顾青云点点头。
“统一法则接入关键节点之后，等于在这层世界加了一层‘中转站’。”
“过去那些探针直接穿透到你们身上，你们只觉得心境一紧，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它们每经过一个节点，都会在这里留下痕迹。”
他伸手一点。
几条曲线从结晶中单独抽离出来，悬在半空。
“这是皇城试点之前的访问频率。”
“这是皇城试点之后。”
“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们每往前走一步，他们就会多看一眼。”
有人脸色变得难看。
“也就是说，我们越是在统一法则下自主演化，就越容易被他们视为‘危险实验’？”
“有这种可能。”
顾青云没有否认。
“但你们别忘了。”
“在我们动手之前，他们就已经把删档键放在手边了。”
“我们现在做的，只是把那只手的动作，暂时往后推了一点。”
他顿了顿。
“而且——”
“只要我们能证明，这一层真的有‘自愈能力’。”
“能在不靠他们一键重置的前提下，自己把问题压下去。”
“那么他们就多了一个选项。”
“——观望。”
“观望，总好过直接清空。”
——
“问题是，我们怎么证明？”
仙界老祖问。
“光靠现在这点统一法则，只能保一个皇城。”
“在他们看来，这充其量只是你的一次‘应急救火’。”
“要是别的地方乱成一锅粥，他们照样可以按键。”
顾青云点头。
“所以，我打算在统一法则的基础上，再加一层东西。”
他抬手，在结晶上方轻轻划出一圈新线条。
那圈线条并不复杂，却明显呈现出“连点成面”的趋势。
“统一法则，是把两界的规则先拉到同一个协议层上。”
“它负责调和内部冲突，减少大规模崩坏。”
“在这个基础上——”
“我想做一个覆盖两界的‘debug 大阵’。”
“把我们这边的所有高危节点串联起来。”
“第一层，用来减震，避免任何一地的问题迅速放大成全局事故。”
“第二层，用来记录，不只是记录我们自己的错误，也记录上面那些探针干预的痕迹。”
“第三层……”
他顿了一下。
“暂时只能算是预留接口。”
“在极端情况下，它或许有机会，让一部分冲击反弹回去。”
“至少，不会再是单方面被观察、被裁决。”
——
圆桌周围一片寂静。
“你这是……”
药灵儿忍不住开口。
“给这一层世界装一个‘防火墙’？”
“差不多。”
顾青云笑了笑。
“不过是很简陋的版本。”
“它做不到完全挡住他们。”
“但只要能让他们看报表时，先看到‘我们已经在自己修补’，而不是一堆失控曲线。”
“就够了。”
“至少，可以让一部分‘重置建议’慢一点提上议程。”
“给我们多抢一点时间。”
——
“那怎么布？”
神帝开口。
他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转为一种近乎冷静的审视。
“你要以统一法则为骨架，那节点从哪儿选？”
“仙界有仙界的圣地，神界有神界的重镇。”
“你总不能把所有地方都纳进去。”
“那会把你自己先拖垮。”
“当然不会一口吃成胖子。”
顾青云道。
“第一阶段——”
“只选那些一旦出事，就会写进‘重置理由’里的地方。”
“比如，两界主城、皇城、仙魔交界、几条重要灵脉和权能节点。”
“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他们重点盯着的。”
“我们先在这里布阵，把最容易出大事的坑填一填。”
“等这层 debug 大阵雏形跑起来，再慢慢扩展。”
他看向在座众人。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干完的。”
“需要阵法、炼药、情报、军阵各方面的人一起动。”
“也需要你们，愿意把自己的一部分老底，接入这套新体系。”
——
接下来的时间里，圆桌上的讨论迅速从“要不要做”，转向“怎么做”。
慕容霜提出：
“仙界这边，可以先把几大剑脉、天门关要塞接入。”
“那里历来是大规模战争的爆点。”
“如果能把那些地方的冲击压下来，至少不会再轻易打出毁天灭地的场面。”
药灵儿则补充：
“我可以在丹药、疗伤体系里，嵌入一层统一法则的判定。”
“今后凡是重要大战前后，发放的丹药都带一点监测功能。”
“既能帮我们采集各地修士状态，也能提前发现某些区域异常。”
阵法师们则忙着在简图上涂涂改改，将两个世界原本互不相干的大阵，尝试用统一法则的语法重新串联起来。
有人担心风险。
“万一接错了，一条线被上面的人顺藤摸瓜往下拉……”
“那就让那条线先经过我们这层的日志。”
顾青云道。
“至少要让他们的每一次手伸下来，都在这边留下指纹。”
“哪怕我们暂时还拿他们没办法。”
“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
大阵雏形的构想，很快从皇城的会议桌上，延伸到了两界各处的实地操作中。
仙界一处高悬的关隘之上。
一名阵法大师正蹲在边缘，看着脚下那些曾在无数次大战中被血浸透的阵纹，若有所思。
“以前这里的规则是——”
“敌至，先开杀。”
“别管是谁，先按着打。”
“打完了，活下来再说。”
他嘴里嘀咕着，手中阵旗一挥，将原本刻在岩石上的“杀”字阵眼轻轻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细致的判断语句：
“敌至，先判断来源。”
“若为上界探针或可疑权能，转交统一法则处理。”
“若为本界内乱，优先压制而非一刀两断。”
“要真需要杀，也得把理由写清楚。”
“省得到时候被人拿去给上界当‘证据’。”
他一边改，一边咧嘴笑。
“说到底，就是别再帮人备材料了。”
——
神界一处旧神殿内。
曾经用来启动大规模清洗的古老神纹，被一层层抹去。
神帝亲自站在殿中，将其中几条最致命的“删档指令”从权能链条上摘下，接入统一法则的审查口。
“这些东西，过去被我们当成‘底牌’。”
“但从更高一层看，它们只是你们上报‘系统失控’的快捷方式。”
顾青云在一旁提醒。
“以后要用，就至少得有一份像样的报告。”
“而不是一句‘本分区不行了，求删档’。”
神帝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黯淡下去的神纹，仿佛在为过去无数被抹去的生命默哀。
——
时间在这种忙碌与微妙的紧张中缓缓推移。
当 debug 大阵的第一批节点终于被接入统一法则，并以看得见的方式开始运行时，整个两界的“曲线图”悄然发生了变化。
高危波动的尖锐程度，被抹平了一部分。
局部冲突被提前捕捉，很多原本可能发展为大战的矛盾，被遏制在小范围内。
系统不断在顾青云耳边报出新的数据：
“——内部异常频率下降。”
“——高危事件被提前拦截的比例上升。”
“——上层探针访问模式发生轻微变化。”
“他们在调参。”
系统判断道。
“以前的采样频率，是按老剧本来的。”
“现在，他们开始针对我们这套新秩序，单独调整监控策略。”
“好消息是，这说明我们确实被当成了‘值得单独研究的对象’。”
“坏消息是——”
“这也意味着，一旦他们认定‘自愈失败’，删档的理由会写得非常充分。”
——
顾青云站在规则结晶前，看着那些不断变化的曲线，缓缓握紧了拳头。
“时间不多。”
他在心中说道。
“我们得在他们下最终结论之前，让这里的表现，足够有说服力。”
“让他们哪怕想按键，也会先犹豫：删了，会不会损失一套有潜力的自我修补框架。”
系统沉默片刻。
“你这是在拿一整层世界，当作品交上去。”
“看上面那帮人，愿不愿意给你打一个‘暂缓’。”
“那总比什么都不做，被他们当掉帧画面一键关掉强。”
顾青云淡淡道。
——
就在 debug 大阵雏形勉强跑顺、第一阶段节点全部亮起之时。
规则结晶的某一个角落，忽然出现了一条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曲线。
那条曲线不再是零散的点状采样，而是一道从极远处一路延伸而来的粗线。
它顺着统一法则搭建起来的骨架，一节一节往下滑。
沿途经过的每一个节点，都在光幕上泛起细微的涟漪。
“来了。”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肉眼可见的紧张。
“权限等级判定——远高于之前所有探针。”
“这不是自动巡检。”
“是有人，直接顺着你这条线，看过来了。”
——
顾青云抬起头。
在那偌大的规则结晶之中，他看见了一道缓缓逼近的轮廓。
那轮廓并不清晰，只像是一团被压缩到极致的光与影。
可即便如此，依然能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种本能的压迫感。
它没有急着冲进来，而是在两界边界外停顿了一瞬。
仿佛在适应这层世界的“空气”，亦或是在评估这条由统一法则搭建起来的通道，是否值得沿着走下去。
同一时间，无数正在修炼、巡逻、议事的强者心头同时一紧。
他们抬头，看向天空中某个看不见的点。
天地间原本平稳的气机，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一层阴影。
“这是……”
慕容霜立在皇城某处高台之上，手按剑柄，目光冷凝。
神帝则在神界皇城另一侧，抬头望向虚空深处，眼底浮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上界。”
他低声道。
“那是上界的气息。”
——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还没真正进来。”
系统提醒。
“它只是在通道尽头看了一眼。”
“但下一步，很可能会顺着这条统一法则的主干，真正踏入两界范围。”
“以某种‘代表’的形式。”
“那就是下一阶段的事了。”
顾青云目光微沉。
“无论他以什么姿态下来。”
“至少有一件事已经确定了。”
“——我们，已经被点名了。”
规则结晶中，那道模糊的高位轮廓在通道尽头微微一顿。
像是在轻轻敲击某行看不见的注释。
片刻之后，一道冷淡却极具分量的目光，顺着统一法则与 debug 大阵的信号线，缓缓落向这一层世界。
上界征兆，至此不再只是传说与猜测。
而是变成了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块真正阴影。